我看着她将那盏琉璃灯紧紧抱在怀里，眼泪渐渐止住，只剩下细微的抽噎。
她仰起头看我，无比郑重地说道：“宋哥哥……谢谢你。”
她映着灯火的眼睛，那里面不再只有怯懦，而是有了光亮。
心中因云祈而起的那点不快，也渐渐散了。
神色缓和下来，我想起她之前的打算，便问道：“不是还想着卖你绣的那些东西吗？”
她这才想起带来的包袱，连忙点头：“嗯！”
“走吧。”我示意她跟上，“我带你去个地方，那边人多，而且……”我顿了顿，“识货的也多，你的绣工不错，在那里应该能卖个好价钱。”
她对我已是全然信任，闻言立刻点头，一手小心地护着怀里的琉璃灯，一手拎紧包袱，快步跟在我身侧。
我们穿过摩肩接踵的主街，转向一条稍窄些却依旧灯火通明的巷子。
这里摊位更多，售卖的多是些精巧的手工艺品，往来行人衣着也更显雅致。
正走着，旁边一个行人步履匆忙，冷不丁撞了她的肩膀一下。
力道不轻，她“唔”了一声，身子晃了晃，怀里的琉璃灯差点脱手。
那撞人的是个穿着灰色布衣的陌生男人，帽檐压得很低。
他非但没道歉，反而头也不抬，脚步更快，几乎是瞬间就汇入人流，消失不见了。
南绾稳住身形，下意识地抬头朝那男人消失的方向望去，眉头微微蹙起，脸上愣了一瞬。
“没事吧？”我立刻停下脚步，侧身查看她的情况，目光在她肩膀扫过，“有没有撞伤？”
她收回目光，摇了摇头，对我露出笑容：“我没事，宋哥哥。”
将怀里的灯抱得更紧了些。
见她确实无碍，我这才放心。
看她一手提灯一手拎包袱有些不便，便很自然地伸手将她那个沉甸甸的包袱接了过来，随即，温热的手掌往下，轻轻握住了她空出来的那只微凉的手。
“跟紧我，这边人多，别走散了。”
她的手在我掌心里微微一颤，却没有挣脱。一手提着那盏光华熠熠的琉璃灯，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回握住我的，轻轻“嗯”了一声。
我牵着她，熟门熟路地来到巷子中段一处稍微宽敞的空地。“就在这里吧。”
松开她的手，将包袱放在一旁干净的石台上，帮她打开。
里面整齐叠放的手帕和精巧的香囊露了出来，绣工细腻，图案雅致。
南绾看着自己的绣品被展示出来，有些紧张地攥了攥衣角，但还是鼓起勇气，学着旁边小贩的样子，轻声招揽：
“上好的绣品……各位夫人小姐看看……”
她的声音不大，但清婉动人，加上那盏过于漂亮的琉璃灯和她清丽的容貌，很快便吸引了路人的目光。
果然，不一会儿就有一位带着丫鬟的夫人看中了一条绣着缠枝莲的帕子：
“这针法不错，花样也别致。”
爽快地买下了两条帕子和一个香囊。
有了开头，后续便顺利起来。
绣品因着精巧的做工和雅致的图案，颇受青睐，不到半个时辰，竟卖得七七八八，只剩下最后一个绣着青竹的墨绿色香囊。
我一直抱臂站在一旁看着，见她带来的东西几乎售罄，有些意外地挑眉：“卖得还真快。”
她将收到的铜钱和一小块碎银仔细收好，闻言抬起头，真心实意地说道：“谢谢宋哥哥带我来这里。”
目光落在石台上仅剩的那个青竹香囊上，伸手拿了起来，在指尖摩挲了一下，语气随意：
“感谢的话说一次就够了。这最后一个，我就收下了。”
她看着我拿起香囊，先是一愣，随即连忙点头，声音带着点不好意思：“宋哥哥不嫌弃就好……都是些不值钱的玩意。”
“心意无价。”我将香笼入袖中，看了看天色，又望向不远处流淌着点点河灯的内城河，问道：“东西卖完了，想不想去那边放个河灯？可以许愿。”
她顺着我的目光望去，只见河面上星星点点，承载着无数心愿的莲花灯顺流而下。
“我……我可以去放吗？”
“当然可以。”我看着她的眼眸，语气不由放得温和，“走吧。”
她用力点了点头。
我走到河边的摊位，买了两盏纸质莲花灯，递了一盏给她。
寻了处人稍少的河岸。
摊主备了小小的笔墨。她抿着唇，神情专注，微微侧过身，遮挡着，小心翼翼地在花瓣内侧写下愿望。
我本不欲窥看，但目光不经意扫过，还是瞥见了几个清秀的字迹
——[愿天下盛世……宋哥哥平安喜乐]。
我准备落笔的手猛地顿住，愣住了。
我以为她会祈求自身安稳，或是祈求一门好姻缘……
我万万没想到，她耗费心神，无比珍重写下的，先天下，接着便是我……
“宋哥哥，你写好了吗？”她已经写完了自己的，将笔递给我，小声问道，脸上还带着些许许愿后的虔诚红晕。
我回过神，心情复杂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在自己那盏河灯的花瓣上，快速而有力地写下了几个字：
[愿此生，不复前尘。愿她，此生健康成长]
“我们放灯吧。”我放下笔说道。
将莲花灯轻轻放入河中，看着那两盏载着截然不同心愿的灯火，随着水流缓缓漂远，融入那片星星点点的灯河之中。
望着那渐行渐远的微光，我沉默片刻，忽然低声开口，像是在对她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南绾，以后……多为自己想想。”
她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用几乎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喃喃回应了句什么，被周遭的喧嚣盖过，我并未听清。
我直起身，说道：“走吧，时辰不早了。”
两人正准备离开河岸，不远处却突然传来扑通一声落水巨响，紧接着是一个丫鬟撕心裂肺的哭喊：“小姐！快来人啊！我们家小姐落水了！”
我心头猛地一沉，难道是李翩翩？
几乎是本能，我立刻看向身侧的南绾，前世的阴影让我心脏紧缩。
然而，就在我目光落在她身上的瞬间，我看到的不是记忆中那张因嫉妒而扭曲的脸，而是她毫不犹豫，甚至带着一种决绝的身影。
她将怀中那盏我刚刚买给她的琉璃莲花灯往我手里一塞，在我根本来不及反应的刹那，纵身一跃，直接跳入了冰冷漆黑的河水中。
“南绾！”我的惊呼脱口而出，心脏几乎在这一刻停止跳动。
眼睁睁看着那抹蓝色的身影没入水中。
几乎是同时，另一道身影也从人群里跃入河中，是听到动静赶来的孟云祈。
落水的果然是李翩翩，她正在水中惊恐地扑腾。
南绾的水性似乎并不算好，但她奋力游到李翩翩身边，用尽力气从背后托住她，将她往岸边推。
孟云祈也及时游到，一把揽住李翩翩，带着她往回游。
混乱中，无人注意到，用力托举了李翩翩那一下，几乎耗尽了南绾全部的力气。
冰冷的河水裹挟着她，沉重的衣裙如同枷锁，将她往下拖拽。
意识模糊间，南绾脑海中闪过一个清晰的念头：
这辈子，她终于做了不同的选择。
她没有因嫉妒而冷眼旁观，更没有在暗处推波助澜。
她跳下来了，她救人了。
她……想当个好人，而不是被嫉妒迷失心智，最终害人害己的恶毒女人。
这个念头让她释然……
身体再无力挣扎，任由自己缓缓向河底沉去。
“南绾。”我脑中轰的一声，再也顾不得其他，将手中珍贵的琉璃灯胡乱往地上一放，就要纵身跳下。
“鹤眠！你不会水，别添乱了！”旁边有人死死拉住了我的胳膊。
我目眦欲裂，死死盯着南绾沉下去的那片水面，嘶声力竭地狂喊：
“南绾。南绾！你们快救人！快下去救人啊！我有钱！我给你们钱！谁救她上来我重金酬谢！”
我的声音嘶哑，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绝望，几乎要挣脱拉着我的人。
就在这时，水面哗啦一声，一个矫健的身影托着已然昏迷的南绾破水而出，是附近船家水性极好的人。
那人奋力将南绾拖到岸边，我立刻扑了过去，一把将浑身湿透，毫无声息的南绾紧紧抱进怀里。
“南绾？南绾！”我声音颤抖，小心翼翼地拍着她的脸颊，触手一片冰凉，没有任何反应。
我手忙脚乱地脱下自己尚且干燥的外袍，将她严严实实地裹住，然后将她平放在地。
双手交叠，用力按压她的胸腔，一遍遍地喊着她的名字：“南绾！醒过来！南绾！”
周围一片混乱，人声嘈杂，但我仿佛什么都听不见了，眼里只有南绾苍白的脸。
终于，在我不知第几次按压后，南绾猛地咳嗽了一声，呛出了几口河水，睫毛颤动了几下，虚弱地睁开了眼睛，眼神涣散，带着劫后余生的茫然。
见她醒转，我紧绷的心弦骤然一松，再也顾不得其他，将她紧紧搂进怀里，手臂收得极紧，声音带着未散的惊悸：“南绾……你吓死我了……”
她无力地靠在我怀里，微微的喘息。
这时，孟云祈也抱着被救上岸，同样昏迷但已有丫鬟婆子围着施救的李翩翩走了过来。
他脸色也很难看，湿透的衣衫滴着水，看着我怀中虚弱但已清醒的南绾，松了口气，语气复杂：“鹤眠，表妹她……”
我抬起头，看向孟云祈，“先回你家。”
说罢，我不再看任何人，打横抱起南绾，朝着孟府的方向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