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玄镇比萧破尘想象的要繁华许多。
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两旁，店铺林立，旗幡招展。
叫卖声、讨价还价声、车马碾过石板的轱辘声，交织成一曲热闹的市井交响。
空气中弥漫着各种气味——刚出笼的肉包子香、药材铺传来的苦涩、铁匠铺里炭火的焦灼，以及……隐隐萦绕在镇子中心区域的一种难以言喻的、令人心旷神怡的清灵之气。
萧铁山紧紧牵着萧破尘的手，粗糙的大掌因紧张而有些汗湿。
他穿着一身浆洗得发白的干净布衣，脸上混杂着卑微、期待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
林氏没有跟来，她留在家中，默默为儿子准备着“庆贺”的饭菜——尽管这庆贺，在萧破尘看来，希望渺茫得如同风中残烛。
镇子中心的广场，此刻己是人山人海。
一座临时搭建的高台矗立其间，台上铺着洁白的云纹锦缎，在阳光下微微反光。
几名身着统一青色道袍、神情淡漠的年轻人守在台周，维持着秩序。
他们眼神扫过台下喧闹的人群，带着一种天然的俯视感，仿佛在看一群叽喳的蝼蚁。
这就是仙凡之隔。
高台之上，端坐着一位面容肃穆的中年道人，身着更为精致的深青色道袍，袖口绣着流云纹路。
他闭目养神，对台下的喧嚣充耳不闻，自有一股令人屏息的威严。
他身前，摆放着一尊半人高的晶莹玉碑，碑身光滑如镜，隐隐有流光内蕴。
那便是测灵碑。
萧破尘的目光，第一时间就被那玉碑牢牢吸引。
他能感觉到，镇中心那股清灵之气的源头，正是来自于此。
“肃静！”
一名青袍弟子上前一步，运足中气，清冷的声音瞬间压过了全场的嘈杂。
“今日乃我青岚宗开山收徒，测灵根之期！
凡年满六岁，未满十二之孩童，皆可上台一试！
灵根资质，乃天定，强求不得！
测过者，无论结果，速速离场，不得喧哗！”
规则简单而冷酷。
测试开始了。
一个个孩童被父母满怀期待地推上前，紧张地将小手按在那冰凉的测灵碑上。
大多数时候，玉碑毫无反应，或者只是微微泛起一丝几乎看不见的浑浊微光。
主持道人的声音便会淡漠地响起：“无灵根，下品杂灵根，下一个。”
随之而来的，是孩子茫然的哭闹，和家长瞬间黯淡下去的眼神，以及一声声压抑的叹息。
他们默默拉着孩子，挤开人群，消失在街道的尽头，背影佝偻，仿佛被抽走了脊梁。
偶尔，玉碑会亮起较为明显的光芒。
“王二狗，金木土三灵根，中品！
站到左侧等候！”
“李秀娟，水火双灵根，上品！
好！
站到前方来！”
每当这时，人群中便会爆发出一阵羡慕的惊呼，那被选中的孩子和家长，瞬间被狂喜淹没，脸上焕发出无比的光彩，仿佛一步登天。
萧破尘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幕人间悲喜剧，心中古井无波。
前世的信息爆炸时代，他早己明白，希望越大，失望越深的道理。
他不断地在心里告诫自己，降低期待，无论结果如何，都要接受。
然而，当父亲粗糙的大手用力握了他一下，将他轻轻推向高台时，他的心跳，还是不争气地漏跳了一拍。
终于，轮到他了。
他深吸一口气，挣脱父亲的手，迈着与其年龄不符的沉稳步伐，一步步走上高台。
他的镇定，让那主持道人都微微睁开了眼睛，闪过一丝讶异。
走到测灵碑前，近距离感受，那玉碑散发的灵压更为清晰。
他抬起头，看向那主持道人。
道人面无表情，只是微抬下巴，示意他伸手。
台下，萧铁山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眼睛瞪得如同铜铃，连呼吸都屏住了。
萧破尘不再犹豫，缓缓地，将自己白皙细嫩的小手，按在了那冰凉光滑的碑面之上。
触感传来，一股奇异的吸力自碑中产生。
他屏息凝神，等待着命运的宣判。
一息，两息，三息……预想中的光芒并未出现。
测灵碑，毫无反应。
不，并非完全毫无反应。
在萧破尘远超常人的敏锐感知中，他“感觉”到似乎有极其微弱的、驳杂不堪的能量试图被碑身引动，但那能量太弱、太散，如同风中残烛，连让玉碑泛起一丝最微光都做不到。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主持道人皱了皱眉，仔细看了看依旧黯淡的碑身，又看了看台下紧张得快要晕过去的萧铁山，最终，用一种不带任何感情的、宣判式的语气，清晰地说道：“萧破尘，先天……无灵根。”
轰——！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这七个字，依旧像一道九天惊雷，狠狠劈在了萧破尘的识海之中！
先天无灵根！
比最差的杂灵根还不如！
是真正的仙路断绝之体！
台下瞬间安静了一下，随即爆发出比之前更响的议论声，其中夹杂着毫不掩饰的怜悯、嘲弄，甚至是幸灾乐祸。
萧铁山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瞬间褪去，变得惨白如纸。
他高大的身躯晃了晃，仿佛一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那双原本充满希望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无尽的茫然与空洞。
“无灵根……怎么会……是无灵根……”他喃喃自语，声音颤抖，带着哭腔。
萧破尘缓缓收回了手。
他站在高台上，小小的身影在巨大的测灵碑和冷漠的道人映衬下，显得格外孤寂。
他低着头，没有人能看到他此刻的眼神。
那眼神里，没有孩童应有的哭泣和委屈，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封的绝望。
以及，在那绝望最深处，一丝不肯熄灭的、扭曲而疯狂的不甘与……愤怒！
凭什么？！
前世被病魔剥夺未来，今生被这所谓的“先天”断绝仙路！
老天爷，你待我……何其不公！
“下一个。”
主持道人淡漠的声音再次响起，仿佛刚才只是拂去了一粒尘埃。
萧破尘默默地，一步一步走下了高台。
他走到失魂落魄的父亲身边，轻轻拉住了他那双冰冷僵硬的大手。
“爹，”他用沙哑的童音，极其平静地说，“我们回家。”
回家的路，漫长而沉默。
夕阳将父子二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扭曲地投射在尘土飞扬的小路上，如同他们此刻支离破碎的希望。
萧破尘没有再回头看一眼那喧嚣的广场。
他知道，那条看似光辉万丈的仙途，对他而言，在起步的那一刻，就己经……彻底堵死了。
---（第三章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