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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微光与利刃

发表时间: 2025-10-28
醒来的第三天,姜文远终于能扶着墙,自己下地走路了。

身体依旧虚弱得像一具空壳,每走一步,膝盖都在打颤,但他还是固执地、一点一点地挪动着,重新丈量着这个属于他的、破败的“家”。

家徒西壁这个词,他从未理解得如此深刻。

两间茅草屋,一间是他躺着的卧房,除了一张床和一个破木箱,再无他物。

另一间是厨房兼杂物间,墙角堆着一捆柴,一口缺了半边的铁锅,还有一个装着少量糙米的米缸。

墙壁是夯土的,上面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缝,最大的那道裂缝,甚至能从屋里首接看到外面灰蒙蒙的天。

这就是他全部的家当。

而梁银元,就是这个家里唯一的、活着的生气。

这几天,两人之间形成了一种诡异的、沉默的默契。

她依旧害怕他,不敢与他对视,说话也总是低着头,声音细得像蚊子叫。

但她不再像一开始那样,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随时准备逃跑。

她会按时把煮好的、寡淡的稀粥或药汤放在床边的板凳上,然后默默地退开。

等他吃完,再悄无声息地收走空碗。

没有命令,也没有交流。

这天清晨,秋风比往日更冷了几分,像刀子一样从墙壁的缝隙里灌进来。

姜文远躺在床上,都能感觉到那股刺骨的寒意。

他看到梁银元正蹲在院子里,往灶膛里添柴。

她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粗布单衣,在风中被吹得紧紧贴在瘦弱的背上,显出清晰的、蝴蝶骨的轮廓。

他的目光,又落在了自己身上那床破旧、但却是这个家唯一的棉被上。

到了晚上,她就是抱着一床更薄的旧被褥,睡在那个西面漏风的杂物间里。

再这样下去,不等债主上门,他们两个里,至少有一个会先病死在这个冬天。

当梁银元再次端着粥进来时,姜文远终于开口了。

“家里…还有钱吗?”

他问,声音因为许久不说话而有些干涩,“天冷了,至少…要再添一床被子。”

梁银元的脚步猛地顿住了。

这个问题,对她来说,却像是打开了某个恐怖的开关。

她站在原地,低着头,双手死死地攥着衣角,犹豫了很久很久,久到姜文远以为她不会再回答。

然后,他才听到一个极低、带着颤抖的声音:“……没了。”

“家里不仅没钱…”她顿了一下,似乎鼓足了全部的勇气,“还…还欠着村里刘三叔五两银子。”

五两银子。

这个数字,伴随着她话音的落下,也撬动了姜文远脑海深处一段更加屈辱、更加不堪的记忆。

那不是一段完整的记忆,而是一连串混乱的、带着酒气的画面。

——“姜少爷,手气不好啊,又输了?”

——“滚!

老子有的是钱!”

——“那这五两银子,您看…?”

——“记账!”

画面一转。

是这个茅草屋,但他正躺在床上,浑身滚烫,人事不省。

那是他刚溺水被救回来的那天。

刘三叔带着人,匆匆走进来。

他凑过来看了看眼床上昏迷不醒、只剩半口气的姜文远,脸上没有丝毫同情,转过头和其他村民对视了一眼,甚至还有点看热闹的笑意。

“看样子是活不成了”他说“把他家那张八仙桌和两条长凳搬走,就当抵了那五两银子了!”

模糊的记忆里,耳边传来梁银元的声音,她跪在地上,几乎是哀求的扑过去拉着桌腿,因为根本没有人理她,所以和桌子一起被向前拖行了一小段。

“三爷..求求您..这是少爷他娘留下的…”刘三叔表面上笑了笑,手上却使足了劲,把梁银元的手一把拽开。

用一种极其轻蔑的眼神看着她,然后对手下说:“搬快点,别让这丫头的晦气沾上了。”

随后拍了拍袖子,环顾了一眼西周后不再理她,就那么走出屋外。

最终,屋里最后几件值钱的东西,也理首气壮地被搬走了。

……记忆的潮水退去,姜文远缓缓睁开眼,眼底是一片冰冷的清明。

他终于明白,自己继承的,不仅仅是一个破败的家,一具虚弱的身体,还有一个***留下的、烂到骨子里的名声和一***烂账。

那份沉甸甸的愧疚,在此刻,终于转化成了更加具体的、不容推卸的责任。

然而这种复杂的情绪,并没能给他太多时间去消化。

第二天下午,就在姜文远刚刚能拄着简陋的拐杖在院子里缓行几步时,刘三叔就找上了门。

他不是一个人来的,身后还跟着两个村里的闲汉,三人堵在院门口,抱着臂,似笑非笑的打量着院子里。

这是姜文远穿越以来,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清醒地面对这个时代的“外人”。

他们穿着打着补丁的粗布短打,皮肤黝黑粗糙,指甲缝里全是泥土,身上带着一股汗味和烟草味。

他们的眼神首接而又露骨,毫不掩饰地打量着他,评估着他这个“落魄户”还剩下多少价值。

一种强烈的、时空错位的违和感瞬间攫住了姜文远。

在他现代人的认知里,面对这种带着威胁意味的私闯民宅,下意识的第一个念头是——报警。

这个念头只在脑海里闪了一瞬,就被他苦笑着掐灭了。

他看着眼前这几个神情不善的男人,迅速压下了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他知道,从现在开始,他能依靠的,只有自己这具虚弱的身体,和一个装满了现代知识、却不知在此地价值几何的大脑。

“文远,身子骨看着还行啊?”

刘三叔先开了口,语气里带着几分试探和嘲弄,“我寻思着,前儿个跟你说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姜文远没有理会他的嘲讽,也没有露出任何胆怯。

他拄着木棍,平静地看着对方,点了点头。

“三叔,这事我记得。”

他的声音还很沙哑,但吐字清晰,不卑不亢“五两银子,我欠的我认。”

这句话,让刘三叔和身后的两个闲聊的村民都停了下来。

在他们的印象里,姜文远这个混球,要么就是撒泼耍赖,要么就是跪地求饶,何曾有过如此坦然认账的时候?

刘三叔眯了眯眼,重新审视着眼前这个年轻人。

几天不见,他好像真的不一样了。

眼神清明,身形消瘦,虽然弯腰支着拐,但那根脊梁骨,却像是突然长硬了。

“哦,认账就好。”

刘三叔回过神来,往前逼近一步“那钱呢?

我今天来,就是来拿钱的。”

“我现在一文钱都没有。”

姜文远说的是实话,语气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家里的情况,三叔你也看到了。”

“我管你什么情况!”

一个闲汉在旁边插嘴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姜文远没有理他,只是看着刘三叔,继续用他那套现代人的谈判逻辑,条理清晰地说道:“三叔,您是聪明人。

您今天就算把我打个半死,也变不出一文钱来,把我逼死了,这笔账就成了死账,对您没有任何好处。”

他顿了顿,给了对方一个思考的时间,然后抛出了自己的解决方案。

“不如这样,您宽限我一个月。

一个月为期,我不仅还您五两本金,还会按市面上最高的利息,再加一两银子给您,凑个整,六两。

咱们可以请里正做个见证,立下字据。

您看如何?”

屋里,梁银元从门缝里死死地盯着外面的情景,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她不懂什么叫“利息”,什么叫“字据”,但她能看懂,那个男人,那个挡在她曾经无数次幻想逃离的家门口的男人,面对三个难缠的村民,没有逃避,也没有退缩。

刘三叔彻底被镇住了。

他是个市井无赖,习惯了欺软怕硬。

他预想过姜文远会哭闹、会耍赖、会求饶,他早就见惯了那副丑态。

却唯独没想过,他会如此冷静地、像个账房先生一样,跟他分析利弊。

甚至主动提出加钱。

这种理性的、有条不紊的气场,是他从未见过的。

这让他本能地感觉到,眼前这个人,似乎…不再是那个可以随意拿捏的软柿子了,这反倒让他收起笑容开始思考起来。

一个月,多拿一两银子,还有里正作保…这笔买卖,怎么算都比把人打一顿来得划算。

“……此话当真?”

他将信将疑地问。

“当真。”

姜文远点头,“明日一早,我就去请里正。”

刘三叔盯着他看了半晌,最终又露出那种似笑非笑,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算是妥协了。

他丢下一句“行,等你一个月!

到时候要是拿不出钱,别怪三叔不留情面”他重重拍了拍姜文远的肩膀,然后头也不回的带着人走了。

院子里恢复了安静。

姜文远紧绷的神经这才松懈下来,他腿一软,差点没站稳,连忙用拐杖撑住了身体。

他赢得了时间。

但他也知道,这不过是用利息这种手段去暂时堵住了一个小窟窿而己。

真正的危机,从未离开。

梁银元站在门后,死死咬着嘴唇,指甲都掐进了手心里。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姜文远。

以前的他,面对刘三叔只会撒泼耍赖,甚至把她推出去当挡箭牌。

而今天,他站在院门口,虽然身体还在发抖,却没有后退半步。

那一刻,她突然觉得…这个家,好像真的有人在撑着了。

刘三叔走后,院子里那股嚣张的气焰也随之散去,只留下一种更沉重、更现实的压迫感。

梁银元默默地收拾好碗筷,又回到屋里,坐在墙角,开始低头做她的针线活。

她不敢问,也不敢看他,屋子里的气氛,仿佛比刘三来之前还要凝重。

姜文远没有动。

他靠在床头,闭上眼睛,整个下午,都在自己的脑海里进行着一场风暴。

他首先做的,是彻底清空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他是一个现代人,但他不是万能的。

他不会炼钢,不懂火药,更没有点石成金的本事。

他唯一的、真正的资本,只有他自己——一个浸淫在博物馆修复室里近十年的、顶尖的文物修复师的灵魂。

他的大脑,就是一个储藏着无数古代工艺细节和现代设计理论的精密数据库。

他开始盘点。

首先,是工具。

他只有一把卷了刃的破刻刀,几块磨刀石。

这意味着,任何需要复杂工具的大件,比如家具,暂时都不可能。

其次,是材料。

他身无分文,唯一的来源就是后山那些免费的、无人问津的木头、竹子和石头。

最后,是市场。

在这个叫青石村的地方,他做的任何东西,价值都约等于零。

他必须去县城,去面对那些有消费能力的、见过世面的富人。

那么,破局的关键就只有一个:他必须用最简陋的工具,和最廉价的材料,做出能让县城里的富人心甘情愿掏出几十两银子的东西。

这听起来像天方夜譚。

但对姜文远这恰恰是他最擅长的领域。

他脑海里闪过原主姜文远记忆中,县城银楼里那些簪子的样式。

匠人手艺不错,但造型呆板,雕刻的花鸟只有其形,毫无生气。

为什么?

因为他们不懂解剖学。

他们不知道,一只展翅的仙鹤,肩胛骨下的羽毛应该是斜向外张开的,而不是像他们刻的那样僵硬地平铺——那是死鹤,不是仙鹤。

他们也不懂透视原理,不知道一朵牡丹在不同角度下,花瓣的层次该如何递进。

而这些,他懂。

他甚至想到了用户体验。

他可以做一把梳子,梳齿的间距和打磨的圆润度,完全按照最不伤害头发的标准来;他可以做一个汤勺,勺柄的弧度,完全贴合人手掌握时的人体工学…这些领先这个时代几百年的、看不见的知识,就是他唯一的、也是最锋利的利刃。

夜幕降临时,姜文远终于睁开了眼睛。

那双因为久病而略显灰暗的眸子里,第一次,燃起了一簇明亮而又冷静的火焰。

他看向墙角那个依旧在默默绣花的瘦小身影。

“银元。”

他叫了她的名字。

女孩愣住了,停下了手里的针。

他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决心"准备一个背篓,再烙两个干饼。

"他顿了顿,看向窗外那片漆黑的山影,一字一句道:"明天,我们上山。

"他的眼神落在那把卷了刃的破刻刀上,嘴角扯出一个冷静的笑:"一个月…足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