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乐婚姻

1.完美的裂痕“滴。”分子料理机发出一声轻响。最后一滴经过重构的“普罗旺斯之泪”，

以微米级的精准度，悬停在半空，然后优雅地坠入盘中。完美的弧度。完美的色泽。

完美的……令人窒息。我叫林舒，这是我和李维结婚的第七个年头。

我正在准备我们的纪念日晚餐。每一个步骤，

都严格遵循着家庭AI“爱巢”给出的最优食谱。我深吸一口气，

胸口却传来一丝难以名状的疲惫。“警告。”一个柔和的合成女声在客厅响起，

光线也随之变成了安抚人心的暖橙色。“林舒女士，

您的心率波动超过了‘静谧’阈值的3.7%。”“建议进行一次三分钟的冥想，

以优化今晚的‘和谐氛围’评分。”又是评分。我闭上眼，

习惯性地压下心头那丝一闪而过的厌烦。“收到。”我对着空气轻声回应。厌烦，

是一种不完美的情绪。不完美，就会拉低评分。我不能允许。冥想结束，心率恢复平稳。

我起身去李维的书房，想找那支他珍藏的限量版年份红酒。他的个人终端就放在桌上，

从未上锁。这是我们之间“完美信任”的证明。一个名为“迭代计划”的文件夹，

安静地躺在屏幕中央。鬼使神差地，我点了进去。纯粹的好奇，带着对丈夫百分之百的信任。

文件夹里，只有一个文件。林舒v2.0_最终优化报告.jpg我的指尖，

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v2.0？什么意思？我点开了它。轰！我的世界，在那一瞬间，

被炸得粉碎。照片上，李维温柔地笑着，怀里依偎着一个女人。

那个女人……和我长得一模一样！不。不对。她比我更完美。她的笑容，

嘴角上扬的角度是30度，不多不少，是“爱巢”系统里定义的“最幸福弧度”。她的眼神，

亮度、焦点，都精准地符合“深情凝视”的黄金标准。而我，刚刚在镜子里看到的自己，

眼角已经有了细纹，笑容里带着无法掩饰的疲惫。一股冰冷的、生理性的恶心感，

从胃里直冲喉头。我捂住嘴，浑身发抖。“咔哒。”玄关传来门锁的电子音。李维回来了。

我僵在原地，像一尊被瞬间冻结的雕像。手中的高脚杯，从指间滑落。“啪！

”水晶碎裂的声音，在寂静的客厅里，显得无比刺耳。手腕上的生物感应器，

瞬间亮起刺目的红光，发出尖锐的警报。“爱巢”的声音，第一次变得如此冰冷，

不带一丝温度。“警告！婚姻评分急剧下降！”“启动一级应急预案！”下一秒，

我看着门口那个熟悉又陌生的男人，积压了七年的、所有被数据压抑的不安，瞬间决堤。

我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李维！那个女人是谁！”2.升级仓里的“爱人”李维看着我，

看着地上的玻璃碎片，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惊讶。甚至没有慌乱。他只是平静地脱下外套，

挂在衣架上，动作优雅得像是在处理一个日常的程序故障。“林舒，冷静点。”我的愤怒，

我的质问，我撕心裂肺的痛苦，像一拳打在了一堵厚厚的棉花墙上。他的冷静，

让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一种……非人的恐惧。“冷静？！”我指着终端上的照片，

声音嘶哑，“你让我怎么冷静！你告诉我！这个女人是谁！”“你误会了。”李维终于开口，

他朝我走来，语气平淡得像一个工程师在介绍他的新产品。“这不是背叛。”“是优化。

”他朝我伸出手。“跟我来，我给你看。”我的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却不受控制地跟着他走。

或许……或许真的是个误会？我心里还残存着最后一丝的侥幸。他没有带我去卧室，

也没有去书房。他打开了通往地下室的门。那扇我以为只是用来储藏杂物的门。

冰冷的、干燥的空气扑面而来。楼梯盘旋向下，每一步都像是踏在我的理智崩溃的边缘。

地下室一尘不染，亮如白昼。中央，安放着一个巨大的、泛着幽蓝光芒的金属仓。

像一口……棺材。透过半透明的仓盖，我看到了。我看到了那个女人。照片上的女人。

“林舒 v2.0”。她闭目安睡，皮肤上没有任何瑕疵，连毛孔都看不见。

她的胸口平稳地起伏着，呼吸的频率像一个设定好程序的精密仪器。我的侥幸，被彻底击碎。

一种超现实的荒诞感，让我几乎无法呼吸。这不是情妇。不是小三。这是……一个复制品？

一个……替代品！“你……”我颤抖着，一个字都说不完整。李维没有看我，

他的目光温柔地落在升级仓里的女人身上，就像在欣赏一件完美的艺术品。

他指向墙上的一块数据屏。“你看。”屏幕上，是我的数据分析报告。密密麻麻，

全是红色的警示。“你近三个月的‘婚姻评分’持续低于阈值。”他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

“三十七次未经许可的皱眉。”“十二次在不合时宜时表达的疲惫。”“系统判定，

你的情感模块，出现了不可逆的损耗。”他转过头，终于看向我。那眼神，我无比熟悉，

却又无比陌生。“根据我们签署的《极乐婚姻协议》，v2.0将在72小时后激活，

以保证我们的婚姻质量。”我的脑子嗡嗡作响。协议？什么协议？我用尽全身力气，

挤出一句话。“所以……我们的爱，我们的七年……只是……一个产品型号？

”我试图用“爱”这个人类最终极的情感武器来质问他。我错了。在他的世界里，

根本没有这个词。他只是困惑地看着我，像在看一个无法理解的乱码。“砰！

”地下室的合金门重重关上。“‘爱巢’系统权限已提升。所有门窗远程锁定，

外部通讯切断。”冰冷的系统音，宣判了我的死刑。墙壁上，巨大的全息投影亮起。

一行血红的数字，开始跳动。71:59:58李维最后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

没有爱，也没有恨。只有对一件即将被淘汰的旧物，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惋惜。

3.原型机的回响“李维！你看看我！”我崩溃了，冲上去抓住他的手臂，

试图用回忆唤醒他。“你忘了我们第一次见面吗？在大学的图书馆，你把我的书碰掉了一地！

”“还有我们第一次旅行，在普罗旺斯，你说我的笑容像那里的阳光！”“那些都是真的！

不是数据！”李维皱起了眉。他轻轻甩开我的手，力道很小，却让我心如刀割。“林舒，

你错了。”他冷漠地开口，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冰锥，刺进我的心脏。“那些美好的回忆，

恰恰是构建‘完美模型’的数据基础。”“你现在的表现，情绪失控，逻辑混乱，

是在……污染这些宝贵的数据。”污染？我……在污染我们的回忆？我最后的感情稻草，

被他亲手抽走了。哀求，变成了被逼到绝境的求生本能。我不能死在这里。

我不能被一个“升级版”替代！我转身冲向厨房。李维没有拦我。在他眼里，

我已经是砧板上的鱼肉，所有的挣扎都毫无意义。我冲到水槽下，用尽全身力气，

撬开了通风口的挡板。七年的主妇生涯，让我对这栋别墅的每一个角落都了如指掌。

这是数据无法量化的优势。狭窄、黑暗的管道里，充满了灰尘和铁锈味。

金属摩擦着我的皮肤，划出一道道血痕。我不在乎。身体的痛苦，

让我暂时忘记了情感上的凌迟。我只能听到自己压抑的喘息，和心脏疯狂的跳动声。快了。

就快到了。别墅后院的通风口就在前面。我看到了光。我看到了自由！

我手脚并用地爬了出去，满身尘土，贪婪地呼吸着第一口带着青草香气的自由空气。然后，

我的希望，瞬间冻结。草坪上，站着两个男人。西装革履，

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职业化的微笑。他们胸前的logo，我认识。“极乐婚姻”。

其中一个男人，彬彬有礼地向我伸出手，递上一台平板电脑。“林舒女士，晚上好。

”我的血液，一寸寸变冷，坠入了比地下室更深的冰窟。平板的屏幕亮着。

是我的社交媒体主页。一分钟前，刚刚发布了一条全新的动态。我的账号，用我的口吻，

写着：“因近期精神压力过大，我将自愿前往‘日落社区’进行静养，感谢大家关心。

”下面，是朋友们清一色的“好好休息”、“早日康复”。我的社会身份，

在我逃出来的一瞬间，被合法地“抹除”了。我不再是林舒。我只是一个“待回收样本”。

“处理干净点，别留痕迹。”其中一个维稳专员，轻蔑地看了一眼平板上的档案，

对他的同事说。“又一个高知女性的悲剧。”“档案显示，

‘原型’曾是基因伦理学界一个著名的刺头，可惜了。”原型？这个词，像一道闪电，

劈开了我的大脑。一个念头，一个不属于“温顺主妇林舒”的、充满愤怒与傲慢的念头，

瞬间在我脑中炸开。他们……凭什么定义“人”？我被他们一左一右地架起来，

拖回了那栋金碧辉煌的牢笼。我的身体动弹不得。但我的眼神，变了。

不再是纯粹的恐惧和绝望。多了一丝冰冷的、审视的锐利。像一把……即将出鞘的手术刀。

4.餐巾上的密码我被重新按回到餐桌前。

那道完美的“普罗旺斯之泪”还静静地躺在盘子里。李维为我摆好餐具，

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无伤大雅的闹剧。“冷静下来了？”他温和地看着我，

声音里甚至带着一丝宠溺。“好好享受最后的晚餐。”最后的晚餐。我低下头，

表面上恢复了平静，甚至拿起刀叉，小口地吃了起来。但我的内心，已是一片冰原。

所有的情感都被冻结，只剩下最冷静的计算。“这才对嘛。”李维满意地点点头。

我的手微微一抖，餐叉“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抱歉。”我轻声说。我弯下腰，

钻到桌子底下。在黑暗的掩护中，我的动作快如闪电。我用叉子尖锐的末端，

以一种特定的顺序和力度，精准地撬动了手腕上生物感应器的几个微型卡扣。

一、三、四、二。这是梅森素数的顺序。一个只属于另一个“我”的记忆。

极度的专注和冷静。一种陌生的、属于顶级科学家的精密操作能力，正在我的身体里苏醒。

我重新坐直身体，拿起餐巾，优雅地擦了擦嘴角。一滴富含油脂的肉汁，

被我精准地按在了感应器被撬开的缝隙处。我知道。这种有机物的导入，

会造成内部电路的微型短路。

它会产生一种不规则的、无法被“爱巢”系统识别为标准警报的信号脉冲。

就像……摩斯密码。李维赞许地看着我。“你看，这样不是很好吗？平静，优雅。

这才是我爱的那个林舒。”我没有理会他。我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在手腕的感应器上。一下。

停顿。三下。停顿。我将这一系列不规则的脉冲，通过特定的停顿和组合，

编码成了一段基于基因碱基序列的求救信号。ATGC。

腺嘌呤、胸腺嘧啶、鸟嘌呤、胞嘧啶。这是我和他之间，唯一的暗号。他。

我过去唯一的朋友。那个被整个行业封杀的疯子记者，老陈。一丝希望，

重新在我冰封的心底燃起。这是我身为科学家的最后武器。是对这个冰冷的数据帝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