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三天，水若寒真切地体验到了“自由”的重量。
他找了一家最便宜的旅馆，床单散发着可疑的气味，让他皮肤过敏，整夜难眠。
食物要么油腻要么寡淡，挑战着他娇贵的肠胃。
带来的现金像沙漏里的沙一样飞速减少，焦虑感与日俱增。
第西天傍晚，天空又飘起了冰冷的细雨。
他拖着疲惫的身体和空瘪的钱包，在陌生的街道上踟蹰，不知不觉间，竟然又走到了那条熟悉的小巷口。
仿佛有一种无形的牵引。
巷子深处，弦瑜依旧在那里，姿势似乎都和几天前没什么变化，好像他生来就该在那堆纸箱和旧毛毯之间。
“回来了？”
他听到脚步声，头也没抬，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同时随意地挪开身边的一个空纸箱，“坐。”
这次，水若寒几乎没有犹豫，沉默地走过去坐下。
当弦瑜递过来一个冒着热气的简易塑料杯（里面是廉价的茶包泡出的深色液体）时，他接了过来，手指不再像第一次那样矜持地避免接触。
“自由的味道尝得怎么样？”
弦瑜问道，眼里带着那种若有若无、似乎能看透一切的笑意。
“比想象中……更难吃。”
水若寒老实地承认，小口啜饮着热茶。
味道苦涩，品质低劣，但那股暖意却真实地渗入冰冷的指尖，比家里那些名贵的茶叶更让他感到一丝奇异的慰藉。
弦瑜闻言，竟然哈哈大笑起来，声音洪亮而略带沙哑，在狭窄的巷子里回荡，冲散了不少阴郁的气氛。
“总算说了句实话。”
那天晚上，他们意外地聊了很多。
大多是弦瑜在问，水若寒谨慎地回答，偶尔弦瑜会发表一些看法。
水若寒越来越惊讶地发现，这个露宿街头的男人，言谈间透露出的见识远超他的想象，对文学、艺术甚至哲学的某些见解，独到而深刻，带着一种历经世事的嘲讽和通透。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水若寒终于没能忍住强烈的好奇心，问出了口。
弦瑜的眼神在昏暗的光线下变得有些幽深，他沉默了几秒，才缓缓说道：“一个……选择不再按照别人期望活着的人。”
这个答案模糊却带着巨大的吸引力，像投入水中的石子，在水若寒心里漾开一圈圈涟漪。
第五天，水若寒鬼使神差地又来了，手里拎着从附近小吃店买来的两份廉价炒粉。
弦瑜看到他手里的食物，挑了挑眉，没说什么，接了过来。
他们的手指在塑料袋提手处短暂地擦过，弦瑜的指尖温热甚至有些烫人，那触感让水若寒的手腕微微颤了一下，一股奇异的暖意顺着接触点蔓延开。
一周后，水若寒几乎习惯了每天傍晚来到这条破旧的小巷，与弦瑜共度几个小时。
他发现自己在疲惫和焦虑中，竟然开始期待起这些时光，期待那种粗粝却真实的对话，甚至超过了对于被父亲找到的恐惧。
弦瑜像个巨大的谜团，时而粗鲁首接得让人难堪，时而又细腻敏锐得惊人，但总是能出乎意料地理解他那些无法对人言说的苦闷和窒息感。
这种理解，像毒药一样诱人。
然而，现实的困境愈发紧迫。
水若寒的现金终于耗尽。
他咬牙走进了附近一家不起眼的当铺，摘下了手腕上那块父亲在他十八岁时送的、价值不菲的腕表。
当铺老板有着一双精明的眼睛，显然看出了他的窘迫和急于脱手，价格压得极低。
捏着那叠薄薄的、皱巴巴的钞票走出当铺时，水若寒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慌和迷茫。
这点钱，又能支撑几天？
下一步该怎么办？
那晚，当他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那家廉价旅馆时，发现房间的门虚掩着。
心里猛地一沉，他推开门。
房间里，两个穿着黑色西装、身材高大的男人正站在那里，面无表情。
为首的那个，是他父亲最得力的助理。
“少爷，”助理的声音恭敬，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强硬，“您玩够了。
老爷很担心您，请跟我们回去。”
水若寒的脸色瞬间变得比平时更加苍白。
他最后的、短暂的“自由”，结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