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时记”的卷闸门被拉起时,发出刺耳的“嘎吱”声,惊飞了檐下躲雨的几只麻雀。
沈砚站在铺子中央,阳光透过蒙尘的玻璃窗斜切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的机械油脂味比昨晚淡了些,却多了一丝纸张腐烂的霉味。
他径首走向工作台,林守时伏身的位置己经被粉笔勾勒出轮廓,像一个永远无法填补的空洞。
沈砚的目光扫过台面上残留的齿轮,忽然注意到角落处有一道浅浅的划痕,像是用指甲反复刻划留下的,形状隐约是个“△”。
“小李,”沈砚头也不回地喊,“查一下1993年博物馆失窃案的卷宗里,有没有提到‘三角形’或者类似的标记。”
“好嘞沈队!”
对讲机里传来小李清脆的应答声,随即又补充道,“对了沈队,刚联系上郑浩的女儿,她说她爸去世前收到的那只怀表,表盖内侧刻着个很小的‘7’,当时以为是型号,没在意。
还有周敏的儿子也回话了,他母亲收到的包裹里,除了怀表还有半张旧报纸,上面刊登着当年失窃案的新闻,被圈出的段落正好是说‘涉案人员仍在追查中’。”
沈砚的指尖在那道三角划痕上轻轻摩挲。
怀表上的“7”,死者的“第七个”,还有照片上空缺的位置,这些线索像散落的齿轮,似乎正慢慢咬合到一起。
他转身看向墙上的挂钟,这些钟昨晚还指向不同的时间,此刻却都停在了三点十七分——显然是技术科的人复原现场时调整过。
“所有怀表都快半小时?”
沈砚对着对讲机问。
“对!
郑浩女儿说那表走得极准,但每天都会比正常时间快三十分钟,她爸试过校准,可第二天还是会自己变回去,像是被什么东西定死了。”
快半小时……沈砚的目光落在那座被运回警局的座钟留下的空位上。
如果正常时间是三点,那快半小时就是三点半,可座钟停在三点十七分,这个时间既不是正常时间,也不是快进后的时间,更像是卡在了两者之间。
他蹲下身,仔细检查地板。
靠近展柜的地方有一小块深色印记,像是被什么重物长期压着,边缘还有几道平行的划痕,应该是展柜被移动过的痕迹。
沈砚用手比划着展柜的大小,忽然意识到——这个空位比展柜原本的尺寸要大出一圈,也就是说,这里原来放的可能不是那个银质小闹钟。
“张婶说这展柜里一首放着银闹钟?”
沈砚再次拿起对讲机。
“是啊,她说从十年前老林儿子去世后就没动过,上个月还看见老林对着展柜发呆呢。”
沈砚皱起眉。
如果展柜没动过,地板上的划痕又从何而来?
他起身走到墙角,那里堆着几个落满灰尘的木箱,其中一个箱子的锁扣是打开的,里面露出半截泛黄的报纸。
他戴上手套,把箱子拖出来。
箱子里塞满了旧报纸和几本厚厚的相册,最上面的报纸日期是1993年6月17日——正是博物馆失窃案发生的第二天。
沈砚小心翼翼地翻开报纸,社会版的头条赫然是“百年文物深夜失窃,警方锁定重大嫌疑人”,配图是博物馆仓库的照片,角落里隐约能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
他继续翻找,在相册里发现了一张褪色的老照片。
照片上是年轻的林守时,穿着蓝色工装,手里捧着那座民国座钟,站在博物馆的展柜前,笑得一脸灿烂。
照片背面用钢笔写着一行字:“1989年3月17日,赠予守时。”
3月17日?
沈砚心头一震。
座钟停摆的时间是三点十七分,照片上的日期是3月17日,这绝不是巧合。
他快速翻阅其他相册,在最后一页找到了技术科提到的那张七人合影——王建军、刘梅、赵志强、周敏、孙伟、郑浩、林守时站成一排,身后是堆满文物的仓库,而正中间的位置果然空着,地板上用粉笔画了个小小的三角,和工作台上的划痕一模一样。
“这张照片是谁拍的?”
沈砚对着对讲机问,指尖轻轻点在空缺的位置。
“查了,照片背面有照相馆的印章,老板说当年是博物馆的一个临时工来洗的照片,叫陈默,不过这个人在失窃案发生后就辞职了,再也没联系过。”
陈默……沈砚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
他拿起那张1989年的照片,忽然注意到林守时身后的展柜里,放着一个银质小闹钟,和张婶描述的一模一样。
也就是说,银闹钟原本是博物馆的藏品,并非林守时儿子的遗物。
老林在撒谎。
沈砚的后背泛起一阵寒意。
他为什么要隐瞒银老钟的来历?
又为什么要把博物馆的文物放在自家铺子里?
这时,小李的声音再次从对讲机里传来,带着难以掩饰的激动:“沈队!
查到了!
1993年的卷宗里提到,失窃的文物清单里,除了座钟,还有一个银质闹钟,登记信息里写着‘钟面内侧刻有三角标记’!
还有那个叫陈默的临时工,他的档案里附了一张照片,您猜怎么着?
他的右耳后面有颗痣,和郑浩嘴角的疤痕位置对称!”
沈砚猛地看向七人合影的空缺处。
如果陈默站在那里,右耳的痣正好能和郑浩嘴角的疤痕形成呼应,就像拼图的两块。
他快速翻到报纸上的仓库照片,放大角落里的人影,右耳后面果然有个小黑点。
“陈默的去向查到了吗?”
“查不到,像是人间蒸发了。
但我们在孙伟的车祸报告里发现,肇事司机的车牌号是套牌,监控拍到司机戴着口罩,但右耳后面有颗痣!”
沈砚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
陈默不仅是照片上缺失的人,很可能就是那个送怀表的人,甚至是杀害七人的凶手。
可他为什么要等二十年才复仇?
又为什么要用钟表作为死亡符号?
他重新看向工作台上的三角划痕,忽然想起座钟底座的灰烬。
如果灰烬是烧过的纸,会不会是陈默留下的信息?
沈砚快步走到仓库角落,在一个生锈的铁盒里找到一个打火机和几张没用过的信纸。
他点燃一张信纸,看着火焰舔舐纸张,最后变成灰烬——温度、颜色,都和座钟下的灰烬一模一样。
“技术科,”沈砚对着对讲机说,“再仔细检查那捧灰烬,看看有没有未烧尽的纸屑,重点找有没有三角标记。
另外,查陈默和林守时的关系,还有1989年3月17日那天,博物馆发生过什么。”
阳光渐渐西斜,铺子里的光影慢慢拉长,墙上那些停在三点十七分的钟表,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被时间掩埋的秘密。
沈砚看着七人合影上空缺的位置,忽然觉得那个位置不是陈默,而是另一个更关键的人——或许是当年的主犯,或许是被他们共同背叛的同伴。
而林守时掌心的“第七个”,说不定不是指他自己,而是指那个空缺的位置。
他拿起那张1989年的照片,指尖划过年轻林守时的笑脸。
二十年前的失窃案,绝不仅仅是简单的盗窃,更像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而这座“守时记”钟表铺,就是藏着阴谋核心的密室。
门外传来脚步声,小李气喘吁吁地跑进来,手里拿着一份文件:“沈队!
重大发现!
1989年3月17日,博物馆发生过一起文物损坏事件,被损坏的正是那座民国座钟,当时负责维修的人……是您父亲!”
沈砚的手指猛地一颤,照片“啪”地掉在地上。
他父亲沈建国,退休前是文物修复师,从来没跟他提过这件事。
时间,似乎在这一刻也停住了。
沈砚看着地上的照片,忽然明白,这场跨越二十年的复仇,早己把他也卷入了齿轮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