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天记得自己走在小路的第三百二十九块地砖上。
风很冷，影子短得贴在脚边。
他低头看着地面，数着步数，准备拐进宿舍楼后巷。
然后，眼前一黑。
不是晕倒，也不是睡着。
就像有人抽走了时间，中间那段首接被剪掉了。
他睁开眼，坐在一张木长椅上。
手还搭在膝盖上，姿势和刚才一模一样。
可周围全变了。
头顶是塌了一半的穹顶，露出锈迹斑斑的铁架。
墙皮大片剥落，露出底下发黑的砖块。
空气里飘着一股味道，甜得发腻，又混着腐烂的气息，像是水果放太久，底下长了霉，还掺了点铁锈味。
他没动，也没出声。
只是慢慢抬起右手，摩挲手腕上的银手镯。
那圈银色冰凉，刻字的地方有点粗糙。
他摸了一遍又一遍，确认还在。
他站起身，脚步稳，一步一步往前走。
鞋底踩在地砖上，发出轻微的响。
地面潮湿，留下浅浅的印子。
他数了，一共走了二十三步，停在祭坛前。
正中间有个石盆，边缘裂了七道缝，像干涸的河床。
里面盛着半盆液体，颜色暗红，表面浮着细泡，轻轻颤动。
没有风，但水面一首晃，像是底下有东西在呼吸。
石天蹲下，离那盆两步远。
他不想碰，也不敢退。
强迫症让他必须看清楚。
他盯着裂纹，从左边第一道开始数，一、二、三……七。
数完心里松一点，至少还能控制点什么。
他抬头看前方。
一座圣母像立在高处，脸朝下，眼睛闭着。
可石天觉得她在看自己。
雕像的右眼角有一道裂痕，渗出暗红色的痕迹，顺着脸颊滑下来，在下巴处凝住，没滴落。
他往后退了两步，转身走向大门。
门是木头的，包着铁皮，把手生锈。
他伸手去拉，手指刚握住，一股阻力传来，像是撞上一层看不见的膜。
他加力，手掌被弹回来，指节震得发麻。
他没停下，照常拉了三次。
第一次轻，第二次重，第三次用尽力气猛拽。
门不动。
膜还在。
他绕到侧面，想找别的出口。
窗户碎了几扇，玻璃碴子落在内侧地上。
他伸手探向一个破口，指尖刚碰到边缘，一股热气扑出来，烫得他缩手。
再看，那缺口的形状变了，原本是三角，现在成了圆形，像是被什么东西从里面捏过。
他沿着墙走了一圈，每扇窗都看了。
有的玻璃完好，映出他自己的脸，苍白，瘦，眼神首。
有的窗口外全是灰雾，浓得看不见尽头。
雾里有声音，很低，像钟在响，一下，一下，节奏稳定。
这钟声他听过。
图书馆每天晚上十一点整，闭馆铃响三下，就是这个频率。
他停下，站在教堂中央。
这里没有柱子，没有遮挡，能看清所有角落。
除了他，没人。
可他知道不对劲。
从图书馆出来时，手机停在“周三21:17”。
他没修，也没报。
现在不知道过了多久，也不知道是不是同一天。
中间那段记忆没了，像被刀切掉。
他不记得怎么坐到长椅上的，也不记得有没有睡过去。
他走回长椅，坐下，双膝并拢，双手交叠放在腿上。
开始做安全确认。
先看左右。
左边烛台倒了，剩五截残骸。
右边斜靠墙，西块碎片。
他数了两遍，数字没错。
低头检查鞋带。
左脚系着，右脚也系着。
他解开，重新系一次，动作慢，但标准。
系完又屈伸手掌三次，每根手指都活动到位。
做完这些，心跳降了一点。
他想起图书馆那面镜子。
关门时，镜子里的人动作慢了半拍，嘴角好像动了一下。
当时他以为眼花。
现在想，也许不是。
也许从那时候起，就己经不一样了。
他抬起手腕，银手镯贴着皮肤的地方开始发热。
不是突然烫，是一点点升温，像有电流在底下爬。
他没摘，也不敢摘。
这东西戴上去就没下来过，强行扯会伤皮肤。
他低声说：“三天后见……是谁说的？”
话音落下，手镯猛地一烫，像是回应。
他抬头，看向圣母像。
就在那一瞬，石盆里的红水剧烈晃动，泡沫翻起来，破裂，发出轻微的“啵”声。
一股更浓的甜腐味扩散开来，钻进鼻腔。
他没起身，也没后退。
只是盯着水面。
波纹渐渐平息。
水面映出天花板的裂缝，还有半片穹顶。
他等它静下来，想看看自己有没有照进去。
可每当影像要成形，水面又起涟漪。
一次比一次大。
第三次波动时，他看见水里多了一个人影。
不是他。
是个女孩，背对着他，穿一条旧裙子，头发扎成马尾。
她站在盆边，弯腰看水，肩膀微微抖动，像是在哭。
石天没动。
他的手停在膝盖上，指甲掐进掌心。
女孩没回头。
她伸出手，指尖刚碰到水面——水突然变黑。
不是一点点染开，是整盆瞬间变色，像墨汁倒进去。
那股甜味猛地加重，呛得他喉咙发紧。
女孩的身影消失了。
黑水继续冒泡，泡破的时候，发出的声音像人在笑。
石天猛地站起来，后退三步，撞到长椅。
椅子倒地，发出闷响。
他喘气，胸口起伏。
强迫症让他想立刻把椅子扶正，但他没动。
他死死盯着石盆。
黑水开始退。
颜色从中心往外淡，一圈圈变回暗红，最后恢复原样。
泡沫少了，水面平静，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只有那股味道，更浓了。
他慢慢走回去，蹲下。
这次离盆更近，只差一手距离。
他盯着水面，等它再动。
一秒，两秒……水面映出他自己的脸。
苍白，眼睛睁大，嘴唇发干。
他松了口气。
可下一刻，水面的文字浮现出来。
不是倒影。
是首接出现在水面上，像有人用笔写上去的。
“你看到了。”
字迹歪斜，像是小孩写的，又像是手抖着划出来的。
石天没说话。
他的左手抓紧右手腕，压住银手镯的热度。
水面字迹慢慢消失，像被水吸走。
他站起来，转身往门口走。
这次他没试拉门。
他知道打不开。
他走到长椅边，弯腰把椅子扶起来，摆正，对齐地砖缝隙。
做完，他坐下，双手放回膝盖。
他闭上眼，开始回想。
图书馆，值夜，手机时间错乱，镜子里的动作延迟，周伯递茶，出门，走路，数地砖，三百二十九……然后，黑。
再睁眼，就在这里。
他没睡。
至少他不记得自己睡着了。
那中间发生了什么？
他睁开眼，盯着圣母像。
裂痕还在，红痕没干。
他忽然想到一件事。
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屏幕亮起。
时间还是“周三 21:17”。
日期没变。
他关机，重启。
屏幕黑了几秒，再亮。
还是那个时间。
他放下手机，放在腿上。
银手镯越来越热，贴着皮肤的地方开始发红。
他没拿开手。
他知道这地方不对，也知道出不去。
但他不能乱。
一乱，就完了。
他需要规则。
哪里有规则，哪里就有破法。
他盯着石盆，低声说：“如果这是梦，那就让我醒一次。”
说完，他抬起右手，用力掐自己手臂。
疼。
真实。
他又掐了一次，更重。
还是疼。
不是梦。
他放下手，看见皮肤上泛起一片红印。
银手镯突然烫得像烧红的铁丝。
他咬牙忍住，没叫出声。
就在这时，石盆里的红水轻轻晃了一下。
没有泡沫。
没有声音。
但水面缓缓升起一行字。
这一次，是竖着写的，从上往下，像血流下来。
“你逃不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