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是在一阵剧烈的颠簸和难以忍受的腥涩气味的双重***下,艰难地聚拢起来的。
周玥的头疼得像是要炸开,耳边嗡嗡作响,仿佛刚刚脱离一场高分贝的喧嚣。
她费力地想要睁开眼,眼皮却沉重得如同焊在了一起。
身下是硬木板,硌得她脊背生疼,每一次晃动都让她觉得自己的骨架快要散开。
“咳咳……”她忍不住咳嗽起来,喉间涌上一股铁锈般的怪味。
“小姑娘,你醒了?”
一个略显粗犷的男声在旁边响起,带着几分关切,“莫慌,我们是在船上,江上风浪大了些。”
船?
江上?
周玥猛地睁开双眼。
映入眼帘的,是低矮的、略显破旧的木质棚顶,随着明显的摇晃幅度,发出细微的“吱嘎”声。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水汽、鱼腥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这个狭小空间的体味。
她躺在一个简陋的舱铺上,身上盖着一件打满补丁、却洗得发白的粗布外衫。
这不是图书馆!
她最后的记忆,是还在大学图书馆的古籍区,为了那篇关于“女性主义视角下武侠小说中悲剧女性形象重构”的博士论文,连续熬了第三个通宵。
眼前似乎还残留着《倚天屠龙记》扉页上“周芷若”三个字的模糊光影,心脏曾有一瞬间抽紧般的刺痛……她挣扎着想坐起来,却发现身体虚弱得厉害,手臂纤细得不像话。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手——一双小而粗糙、沾着些微泥垢的手,绝不是她那双握了二十多年笔、保养得宜的手。
“我……这是在哪里?”
她的声音干涩沙哑,透着一股稚嫩,完全不是她熟悉的音调。
那粗犷声音的主人探过头来。
那是一个三十岁上下的汉子,面容憨厚,肤色黝黑,穿着古代短打衣衫,眉眼间带着忧色和疲惫。
“小姑娘,你忘了?
我们在汉水上。
你爹娘……唉,节哀顺变。
常遇春大哥受了伤,在前面船上。
是张真人救了咱们,正要去寻医呢。”
汉水?
爹娘?
常遇春?
张真人?
一连串的名词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周玥的脑海深处,掀起了惊涛骇浪。
一个荒谬到极点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让她浑身冰冷。
她猛地扭头,看向船舱另一侧。
那里躺着一个约莫十岁左右的男孩,蜷缩着,脸色青白交加,嘴唇发紫,即使在昏睡中也不住地颤抖,仿佛正承受着极大的痛苦。
他身上盖着好几层衣物,却依旧冷得牙关轻叩。
一个穿着邋遢道袍、须发皆白的老者正坐在男孩身边,一手按在男孩背心,眉头紧锁,头顶隐约有白气氤氲,像是在运功为他抵御寒气。
那老道的形貌……那男孩的症状……周玥的心脏狂跳起来,几乎要冲破喉咙。
她死死盯着那男孩的脸,一个名字在她舌尖滚动,几乎要脱口而出。
仿佛感应到她的注视,那男孩艰难地掀开眼皮,眼神涣散而痛苦,模糊地看了她一眼,气若游丝地吐出几个字:“冷……好冷……”就在这一瞬间,周玥脑中“轰”的一声巨响,所有混乱的线索瞬间串联,拼凑出一个她无比熟悉却又绝不可能置身其中的世界图景。
汉水舟中,父母双亡,常遇春,张真人,身中玄冥神掌寒毒的少年……她,周玥,现代文学博士,竟然在熬夜研究《倚天屠龙记》之后……穿越了?!
并且,成为了那个在爱与恨中挣扎一生、最终情路坎坷、结局孤寂的悲剧女子——童年时期的周芷若!
巨大的震惊和恐慌如同汉水冰冷的波涛,瞬间将她淹没。
她下意识地抓紧了身上那件破旧的粗布衫,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那老道——武当张三丰,似乎刚刚运功告一段落,缓缓收回手掌,沉重地叹了口气,看向那男孩的目光充满了怜惜与无奈。
他转过头,看到睁大眼睛、脸色惨白、浑身紧绷的“周芷若”,温和地开口道:“小姑娘,你醒了?
感觉如何?
莫怕,无忌孩儿的病虽重,但老道定会想办法救他。”
他的声音慈和,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但周玥,或者说现在的周芷若,却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首窜头顶,比张无忌所中的玄冥神掌更甚。
她真的成了周芷若。
那个她研究了无数次,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却也深深理解的纸片人。
而现在,纸片成了血肉,故事成了她真切的人生。
父母的尸体或许才刚刚凉透,身边是奄奄一息的未来明教教主张无忌,以及武林泰斗张三丰。
前途未卜,危机西伏。
江湖、恩怨、刀光剑影……所有她曾在书中阅读、分析、批判的一切,都变成了冰冷而真实的生存现实。
她看着眼前因为极度寒冷而不断***、意识模糊的张无忌,那个原著里周芷若爱了一生也误了一生的男子,此刻不过是个濒死的可怜孩童。
学术分析的冷静荡然无存,一种最原始的、对脆弱生命的震撼和对自身命运的茫然攫住了她。
现代的灵魂在古旧的躯壳里颤抖,二十七年积累的知识和理性,在这一刻,在这条飘摇于汉水之上的破旧渔船里,显得如此渺小和可笑。
她穿越了。
她成了周芷若。
她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