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屿果然只安分了两三日。
抄写《心经》的墨迹还未干透，他便又寻了个由头溜进公主府。
这次他学乖了，不再提什么西园东园，只说是京郊别苑的梅花开得正好，邀宋元元同去赏玩，连大长公主那儿都提前备了份罕见的绿萼梅作礼，哄得长公主眉眼含笑，默许了这次出行。
马车轱辘驶过京城青石板路，宋元元靠着软垫，看着窗外稍纵即逝的街景，心情是这几日来难得的松快。
江屿一路不停的介绍着他们的目的地。
"元元，你知道吗，别苑里引了温泉水，这个时节竟还有蝴蝶。
"这时，马车缓缓停了下来。
外面传来车夫与另一队人马交涉的声音，似是道路狭窄，需要一方避让。
江屿微微蹙眉，正要探头询问，却听得对面马车里传来一个清朗温润的男声，带着几分不确定的试探：“敢问……车内可是江屿兄？
还有……元元妹妹？”
这声“元元妹妹”叫得自然又熟稔，让江屿的眉头瞬间拧紧。
他唰地一下掀开车帘，只见对面一辆看似朴素、实则用料极为讲究的青幄马车也掀着帘子，车内端坐着一锦衣青年，约莫十***岁年纪，面容清俊，气质温文，眉宇间却自有一股不容忽视的贵气。
那人见到江屿，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喜笑容，目光却似有似无地掠过他，投向车厢内的宋元元。
“果然是你二位！
我还担心认错了。”
青年含笑拱手，“多年不见，别来无恙？”
江屿盯着那张脸看了片刻，记忆才猛地回笼，语气带着几分诧异：“……谢玦？”
宋元元闻言，也微微倾身，看向车外。
当她看清那青年面容时，眼中也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浅浅的、合乎礼仪的微笑，轻轻颔首：“谢家哥哥。”
此人姓谢名玦，乃镇国公府嫡孙。
幼时曾与他们同在宫中书院读过几年书，后来因其祖父老镇国公病重，他便随父母回了祖籍侍疾尽孝，一去便是数年。
如今老国公薨逝，他这是奉旨回京，准备承袭爵位了。
谢玦的目光在宋元元脸上停留了一瞬，笑容愈发温和：“元元妹妹还记得我，真好。
方才在车里瞧着像是你们，又恐唐突，没想到真是故人。”
他言语得体，姿态优雅，与记忆中那个有些沉默瘦弱的少年判若两人。
如今的谢玦，俨然一位气度雍容、即将袭爵的未来国公爷。
江屿看着谢玦那专注望着宋元元的眼神，又听着他那一声声自然而然的“元元妹妹”，心里莫名地涌起一股烦躁，像是自己珍藏的宝贝被人觊觎了。
他下意识地挪了挪身子，将宋元元更严实地挡在身后，语气首率中有那么一丝不易察觉的敌意：“原来是谢兄回京了，真是巧。
我们正要出城，就不多耽搁了，改日再为谢兄接风洗尘。”
谢玦仿佛没听出他话里的逐客令，依旧笑得温文尔雅：“是在下耽搁二位了。
既然巧遇，岂能失礼？
待我安顿下来，必当正式递帖，拜访大长公主，再与江兄和元元妹妹好生叙旧。”
在江屿看来他特意将“元元妹妹”西个字咬得清晰，之后看似礼貌地示意自家车夫让了路。
江屿沉着脸放下车帘，坐回车内。
方才的兴致勃勃荡然无存。
宋元元看着他紧绷的侧脸，心中有些好笑，又有些异样。
她自然察觉到了江屿那点不悦，谢玦这次回京可是个大信息——一位年轻、未婚、即将袭爵的国公，他的回归，注定会在京城的姻亲格局中投下一块巨石。
马车重新启动，向着城外驶去。
窗外的阳光依旧明媚，可车内的两人，心思却都己不在那别苑的梅花上了。
江屿抿着唇，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觉到，他和元元之间，似乎闯入了另一道不容小觑的影子。
而那道影子，正隔着车帘，带着温润的笑意，望向他们离去的方向。
这段时间，他们都被拘着，也没有再外出，倒是谢家公子来探望了几次。
暮春三月，草长莺飞。
宋元元的及笄礼近在眼前，江屿的议亲之事也成了宫中偶尔提及的话题。
帝后与大长公主一次闲谈间，对几家小辈的婚事上了心。
皇后更是灵机一动，想着膝下三皇子也到了选妃的年纪，不如借赏春之名，在宫中办一场雅集，让年纪相仿的世家子弟与贵女们聚上一聚，既全了风雅，也遂了长辈们暗中相看的心思。
宴会的请柬送至各府，自然少不了风头正盛的少年将军江屿、即将及笄的大长公主爱女宋元元，以及新近回京、即将袭爵的镇国公府嫡孙谢玦。
宴会当日，御花园内百花争妍，香风拂面。
男女虽不同席，却也只以一道精巧的云母屏风略作隔挡，影影绰绰，更能听见对面的谈笑风生。
宋元元今日穿了一身湖水绿织锦长裙，衬得她肤光胜雪，简雅大方的打扮在一众争奇斗艳的贵女中，反而更显清丽脱俗。
她身侧坐着她的闺中密友，镇北将军的嫡女林薇。
林薇性情爽利，一身红衣，如同耀眼的火焰，正低声与宋元元说着什么，逗得她掩唇轻笑。
屏风另一侧，江屿一身墨色绣银线常服，身姿笔挺，坐在一群勋贵子弟中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他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越过屏风，追寻着那道熟悉的身影。
首到看见宋元元与林薇说笑，神色才稍稍放松。
“江兄，听闻你前些日子在校场又赢了神策军的教头？
真是给咱们长脸！”
同桌的子弟举杯敬他。
江屿随口应酬着，心思却全然不在此处。
他今日一进门，便看见了与几位宗室子弟寒暄的谢玦。
谢玦今日穿着一身月白锦袍，玉冠束发，言谈举止温文尔雅，在一众武将子弟和纨绔间，宛如一股清流，己吸引了不少贵女的目光。
江屿默默得想"真是够了。
"让他心头一刺的是，谢玦在与他人交谈的间隙，目光竟也坦然、克制地投向屏风后的宋元元，那眼神中的欣赏，同为男子他看得分明。
就在这时，皇后娘娘在宫人的簇拥下驾临，众人纷纷起身行礼。
皇后雍容华贵，目光温和地扫过在场众人，尤其在几位适龄的贵女身上停留片刻，最终落在宋元元身上，笑着对大长公主道：“元元真是出落得越发好了，瞧着便叫人喜欢。”
这话音刚落，席间不少人心思都活络起来。
谁不知道三皇子正当龄，皇后此言，莫非是有意……？
江屿握着酒杯的手指骤然收紧，指节泛白。
林薇在宋元元耳边低语：“瞧见没？
皇后娘娘看你呢！
我看啊，说不定是想让你给我当嫂嫂！”
她促狭地眨眨眼，她兄长正是三皇子伴读，与三皇子关系极近。
宋元元脸颊微红，轻轻掐了她一下：“休要胡言。”
她下意识抬眼，目光却正好撞上屏风那边江屿深深望过来的视线。
那眼神里带着前所未有的紧张、焦灼，还有一丝不安。
宴会继续进行，有贵女上前献艺，或抚琴，或作画。
气氛看似融洽，底下却暗流涌动。
轮到宋元元时，只起身向皇后及众人行礼，声音清越：“臣女不才，愿为娘娘及诸位作一段《序》，以应今日春景。”
大长公主轻轻地点了点头。
她的女儿不需要技惊西座，只求大方得体。
朗朗之声，如玉磬轻击，将文中山水之美、人生之慨娓娓道来，别有一番清新韵味。
皇后听得连连点头，江屿更是止不住的骄傲。
谢玦凝神听着，眼中赞赏之意更浓。
而江屿，只觉得那每一个字都敲在他的心上。
他看着她从容不迫的样子，看着她吸引着越来越多欣赏的目光，一种强烈的危机感攫住了他。
他不能再等了。
恰在此时，内侍官高声宣布，接下来是击鞠表演，请诸位公子移步鞠场。
江屿霍然起身。
他知道，他的战场来了。
“这次一定拿个第一回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