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旧时光里的心跳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那是老旧木制窗框的质感，带着细微的毛刺，刮擦着皮肤。
林长青死死撑着窗沿，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确认自己不是漂浮在虚无的梦境里。
窗外，是2000年九月熟悉的街景。
低矮的楼房，斑驳的墙面，几辆老式自行车叮铃铃地驶过，扬起淡淡的尘土。
空气中弥漫着隔壁早餐摊飘来的、混合着油炸食物和豆浆的香气，真实得令人鼻酸。
阳光是金黄色的，带着晨露未干的清新，温柔地洒在他脸上，驱散了烂尾楼顶那彻骨的寒意。
“长青！
磨蹭什么呢！
豆浆真要凉透了！”
母亲的声音再次从厨房传来，带着一丝不耐，更多的却是日常的关切。
这声音像一把钥匙，彻底打开了情感的闸门。
他猛地转过身，目光贪婪地逡巡着这个小小的房间。
每一处细节都在灼烧他的视网膜：书桌上那盏塑料台灯，灯罩边角还有他小时候磕破的痕迹；墙上那张乔丹海报，是他省下好几顿早饭钱买的；角落里那个旧书包，洗得发白，却承载着父母沉甸甸的期望。
这里不是冰冷的水泥坟墓，这里是家。
是他无数次在深夜疲惫不堪时，只能在回忆里舔舐的温暖港湾。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激荡的心潮稍微平复。
走到书桌前，手指拂过那摞崭新的课本——语文、代数、英语……封面上还残留着油墨的清香。
前世，这些书本最终被蒙上灰尘，换来了工地上沉重的工具。
他的指尖微微颤抖，一种混杂着愧疚与渴望的情绪在胸腔里翻涌。
“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
母亲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豆浆和两根金黄的油条走了进来。
她围着那条洗得发白的碎花围裙，鬓角己经有了几缕不易察觉的白发，脸上带着常年操劳留下的细纹，但眼神是明亮的，充满了生活的劲头。
“你这孩子，今天是怎么了？
魂不守舍的。”
母亲将早餐放在书桌上，习惯性地伸手想替他整理一下睡得翘起的头发。
就在那只带着油烟味和温暖的手即将触碰到他额发的瞬间，林长青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
并非排斥，而是一种巨大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酸楚猛地冲上鼻腔和眼眶。
前世，母亲病重时枯槁的面容、无助的眼神，与眼前这张鲜活、带着关切的脸庞重叠在一起。
他猛地低下头，避开那只手，含糊地应了一声：“没……没事，妈，就是刚醒，还有点懵。”
他怕一抬头，那汹涌的泪水就会决堤。
母亲似乎没有察觉他的异样，只是嗔怪地拍了他后背一下，“快点吃，第一天开学，给老师留个好印象。
高中可不比初中，要紧得很……”她絮絮叨叨地说着，转身又出去忙活了。
听着母亲在厨房里忙碌的、锅碗瓢盆的碰撞声，林长青死死咬住下唇，首到嘴里尝到一丝淡淡的铁锈味。
他拿起一根油条，金黄酥脆，是记忆里最纯粹的味道。
他小口小口地吃着，仿佛在品尝什么绝世珍馐，每一口都带着赎罪般的心情。
这一世，绝不再让他们失望。
这个念头如同烙印，深深地刻在了他的灵魂上。
吃完早饭，他动作有些笨拙地背上那个旧书包。
重量很轻，里面只装着几本新书和文具，却让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责任。
他走出房间，看到父亲己经坐在破旧的沙发上，戴着老花镜看晨报。
“爸。”
他喊了一声，声音有些干涩。
父亲从报纸上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只是点了点头，“嗯，路上小心。”
话语简短，一如前世那般沉默寡言，但眼神里那份深藏的期望，此刻在林长青看来，却清晰得让他心痛。
“我会的。”
他郑重地回答，然后拉开门，走了出去。
初秋的晨风带着凉意，吹在脸上，让他混乱发热的头脑稍微清醒了一些。
他走在熟悉的、通往学校的巷子里，青石板路有些湿滑，两旁是低矮的民居，晾衣竿伸出来，挂着五颜六色的衣物。
一切都慢悠悠的，带着旧时光特有的宁静韵味。
这与后世那种快节奏、充满焦虑和竞争的氛围截然不同。
他贪婪地呼吸着这没有工业尘埃和汽车尾污染的清新空气，感觉自己像一条濒死的鱼，终于被扔回了赖以生存的河流。
然而，就在他试图完全沉浸在这份失而复得的宁静时，一种奇异的感受毫无预兆地降临。
他的大脑，仿佛一个原本布满灰尘、信号不良的旧收音机，突然被接上了强大的信号源，又被无形的手里里外外擦拭得一尘不染。
周围的一切声音——风吹过梧桐树叶的沙沙声，远处小贩隐隐约约的叫卖声，自行车链条转动的哒哒声，甚至隔壁院子里母鸡下蛋后“咯咯哒”的啼叫——所有这些原本混杂在一起的背景音，此刻变得无比清晰，层次分明，如同交响乐团的各个声部，精准地传入他的耳中。
不仅如此，他的视觉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不远处墙壁上斑驳的苔藓，每一片叶子的形态和脉络都清晰可辨；迎面走来的路人脸上细微的表情，瞳孔的收缩，嘴角不易察觉的牵动，都仿佛被放慢了速度，被他清晰地捕捉到。
这……这是怎么回事？
重生带来的，不仅仅是再来一次的机会？
他停下脚步，下意识地集中精神，试图“看”得更清楚些。
就在他意念聚焦的瞬间，脑海中那个缓慢旋转的、微光闪烁的“星璇”似乎轻轻震动了一下。
他的“视线”不由自主地投向了身旁那面斑驳的砖墙。
下一秒，他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那面坚实的、由一块块红砖砌成的墙壁，在他的“目光”下，仿佛渐渐变得……透明起来。
他看到了砖块内部粗糙的颗粒结构，看到了水泥砂浆填充的缝隙，甚至看到了墙体内部一根暗埋的、生锈的铁丝！
不是幻觉！
那冰冷的材料质感，那清晰的物质结构，如同最精密的3D解剖图，首接呈现在他的意识深处！
他猛地收回“目光”，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然后又疯狂地擂动起来，撞击着胸腔，发出“咚咚”的巨响，震得他耳膜发麻。
他扶住旁边的墙壁，大口喘息着，额头上瞬间沁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这不是简单的感官敏锐！
这究竟是什么？
恐惧、茫然，以及一丝难以抑制的、探寻未知的兴奋，如同潮水般交织涌来，将他淹没。
他站在原地，久久无法动弹。
初升的太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射在古老斑驳的巷道上。
前路依旧熟悉，却又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无法理解的变化，而蒙上了一层神秘而莫测的面纱。
（第二章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