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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隔壁的琴声

发表时间: 2025-10-19
夜幕,如同一位技艺精湛的画师,将浓郁而粘稠的墨色一层层渲染上花城的天幕。

最后一丝霞光被吞没,星子隐匿在薄云之后,只有一轮清冷的弯月,在云絮间投下朦胧的光晕。

青梅巷彻底沉静下来。

白日的喧嚣——搬家的嘈杂、孩子的嬉闹、小贩的吆喝——都己退潮般散去,只留下夜晚本质的呼吸。

这种静,与念荷以往在原来那个临街公寓里所熟悉的、充斥着车流噪音的静截然不同。

这里的静是完整的,是有厚度的,仿佛能听到时光在古老巷弄里缓慢流淌的声音。

它被远处偶尔几声模糊的犬吠切割,又被近处窗根下、草丛里那不知疲倦的蛐蛐吟唱细细密密地缝合。

空气里,白日被阳光蒸腾出的、各种花卉混杂的浓烈香气,此刻也沉淀下来,只剩下晚香玉和栀子那清冽而固执的幽芬,随着微凉的夜风,悄无声息地浸润着每一个角落。

念荷躺在陌生的小床上,身下的席子带着新编植物特有的、微涩的清香。

她翻了个身,薄薄的夏被被卷在腿间。

白天的疲惫像潮水般涌过,却并未将她带入沉睡的港湾,反而留下一种新奇又忐忑的兴奋感,让她在清醒与梦境边缘浮沉。

窗外,老榕树的影子被月光投在窗帘上,枝桠摇曳,影影绰绰,像沉默的巨人在守护,又像在无声地诉说着巷子百年的故事。

她听着母亲林婉在隔壁房间轻微而规律的走动声,大概是还在整理白日未归置完的行李,那声音让她感到安心,却也提醒着她,这是一个全新的开始。

就在她的意识像风筝一样,线越放越长,几乎要飘入梦乡之时,一阵声音,如同细微的银针,穿透这静谧的帷幕,精准地刺入了她的耳膜。

不是蛐蚰那粗糙而原始的鸣叫,也不是风吹树叶的沙沙作响。

是……乐声?

叮——咚——叮——咚——断断续续,带着明显的迟疑和生涩。

像一颗颗圆润却不够连贯的珠子,跌落在玉盘上,弹跳几下,又滚落开去。

那声音来自一墙之隔,来自那个有着如火凤凰木和那个名叫陆星辰的男孩的院落。

是钢琴。

念荷在有限的电视节目里听到过,那是一种能发出很多好听声音的、巨大的黑色乐器。

此刻传来的琴声,却谈不上好听。

它更像是一种机械的重复。

一个简单的、由几个音符组成的乐句,被反反复复地弹奏着。

弹奏者似乎缺乏热情,手指下的音符显得有些呆板、沉闷。

偶尔,会在某一个音符上卡住,停顿下来,那短暂的寂静便显得格外突兀,仿佛能想象出弹琴人蹙起的眉头和悬在琴键上犹豫的手指。

然后,乐句会再次从头开始,带着一种固执的、不得不完成的无奈。

念荷彻底清醒了。

她悄悄支起耳朵,睡意被这意外的夜曲驱散得无影无踪。

她想起白天陆星辰递给她栀子花时,那缺了门牙却毫无阴霾的灿烂笑容,那双比星辰还亮的眼睛。

那笑容是那样鲜活、生动,充满了阳光和青草的气息。

可这隔壁传来的、属于他的琴声,为何如此……压抑?

两种印象在她五岁的小脑袋里碰撞,让她感到一丝困惑。

突然,就像乐谱上被强行画下的休止符,琴声毫无预兆地中断了。

紧接着,一个成年男人低沉而严厉的声音,虽因墙壁的阻隔显得模糊,但那不悦的、带着强烈压迫感的语调,却像一块冰冷的石头,猝不及防地投入了念荷平静的心湖,瞬间漾开了一圈带着寒意的涟漪。

“……节奏!

……又错了!

……心不在焉!

……说过多少遍……”男人的声音不算咆哮,甚至音量不高,但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粗糙的棱角,刮擦着夜晚温柔的皮肤。

念荷下意识地攥紧了胸前的薄被,指尖有些发凉。

她屏住呼吸,心脏在胸腔里轻轻擂动。

墙那边是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然后,琴声再次响起了。

依旧是那个乐句,但速度明显快了一些,音符也变得更加生硬、急促,仿佛弹奏者正努力压抑着某种情绪,只想尽快逃离这个令人不快的环节。

那声音里,先前那点机械的呆板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紧绷的、小心翼翼的僵硬,仿佛每一根手指落下时,都承受着无形的重量。

念荷轻轻咬住了下唇。

一种微妙的情绪在她心里弥漫开来,不是恐惧,而是一种混合着好奇、担忧和一点点莫名共情的复杂感受。

她想起自己的爸爸,那个在她记忆里己经有些褪色、笑容温和的男人,他似乎从未用这样的语气对她说过话。

哪怕她不小心打碎了最喜欢的瓷娃娃,爸爸也只是摸摸她的头,说“碎了不怕,念念没事就好”。

原来,不是所有的爸爸都一样的吗?

那个白天看起来像小太阳一样的陆星辰,在他的家里,在他弹钢琴的时候,好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一个被看不见的绳子束缚着的人。

墙那边的琴声还在固执地继续着,像夏日夜里一个无法挣脱的、单调而疲惫的循环。

它不再仅仅是声音,它似乎有了形状和温度,冰冷而沉重地压在念荷的心上。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更久,那呵斥声没有再响起。

琴声渐渐变得平稳了些,虽然依旧听不出任何欢快的情绪,但至少完整地、勉强算流畅地弹完了一小段练习曲。

然后,一切重归寂静。

彻底的,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念荷恍惚间的错觉。

只有窗外的蛐蛐,还在执拗地吟唱着它们亘古不变的歌谣,月光依旧清冷地流淌。

念荷轻轻翻了个身,面朝着传来声音的那堵墙。

月光如水,洒在窗台上,那朵陆星辰给她的栀子花,被母亲细心地养在一个小小的玻璃杯里,此刻在月华的浸润下,花瓣呈现出半透明的质感,像用最上等的羊脂玉雕琢而成,香气也仿佛变得更加清幽、执着,一丝丝,一缕缕,缠绕在鼻端,与她心中那点莫名的、为隔壁男孩升起的担忧缠绕在一起。

她闭上眼睛,试图在脑海里勾勒出隔壁房间的景象。

那个叫陆星辰的男孩,是带着怎样的表情坐在那架巨大的黑色钢琴前的呢?

他低垂着头吗?

他的嘴角还会像白天那样上扬吗?

那双明亮的眼睛,此刻是看着琴键,还是望着窗外和她看到的同一片月光?

这些问题,像夜空里飘浮的云,没有答案,只是静静地悬在那里。

在栀子花若有若无的冷香和那残留的、带着压抑感的琴音印象里,五岁的苏念荷,在花城的第一个完整的夜晚,怀着一丝与她年龄不甚相符的、浅浅的思绪,终于沉沉地睡去。

而“陆星辰”这三个字,在她的世界里,不再仅仅是白天那个会分享猫粮和糖果、笑容灿烂的玩伴。

它似乎也被那夜晚的琴声染上了一层复杂的、淡淡的阴影,与那朵月光下的栀子花一起,深深地、无声地,植入了她生命的土壤。

(第二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