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付钱,你办事。”
女人的声音像淬了冰。
“我要你,彻底抹掉一个人。”
“从我的记忆里,从我的梦里,从我的人生里。”
事务所的旧沙发,陷下去一块。
沈辞掸了掸指尖不存在的灰。
这单生意,闻起来就不对劲。
可她给的实在太多了。
城南,老街,尽头。
“织梦斋”的招牌,被雨水冲刷得掉了漆,歪歪扭扭。
沈辞推开门,一股潮湿的霉味混着檀香,扑面而来。
今天有客人。
一个看起来就很多金的客人。
女人坐在他对面,黑色的裙子,黑色的高跟鞋,连指甲都是沉闷的黑色。
她叫钟晚音。
名字倒是风雅。
“沈先生。”
钟晚音开口,声音没有一丝波澜。
“我要你,帮我忘掉一个人。”
沈辞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
“忘了?”
这词可不常听到。
来他这里的,都是想要“得到”的。
想升职,想发财,想前任回头。
“忘掉”一个人,还是头一遭。
“是的,彻底忘掉。”钟晚音重复,语气加重,“就像他从未在我生命里出现过一样。”
沈辞打量着她。
妆容精致,但掩不住眉宇间的疲惫和……恐惧。
是的,是恐惧。
一个有钱又漂亮的女人,在害怕什么?
“忘掉一个人,可比得到一个人要贵得多。”
沈辞的声音很淡,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钱不是问题。”
钟晚音从手包里拿出一张卡,推到桌子中央。
“这里是定金。事成之后,十倍。”
沈辞的目光落在卡上。
不是普通的银行卡,是某家顶级私人会所的黑金副卡。
这女人的财力,超出了他的想象。
有钱人的世界,总是这么朴实无华。
“他是谁?”沈辞问。
“我的丈夫,顾远洲。”
钟晚音说出这个名字时,端着水杯的手,几不可查地抖了一下。
“他一年前,意外去世了。”
沈辞的眉梢轻轻挑起。
一个死人?
忘掉一个死人?
事情变得有意思了。
“人死如灯灭,时间是最好的解药。”沈-辞公式化地回了一句。
“对他不是。”
钟晚音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像被踩了尾巴的猫。
“他还在!他每晚都到我的梦里来!”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歇斯底里。
“他建造了一座宫殿,把我关在里面,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我们过去的生活!我快疯了!”
原来如此。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典型的创伤后应激障碍。
不过,能在梦里建造宫殿,还把人关起来?
这就有趣了。
“造梦师的规矩,你知道么?”沈辞收回目光,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一个老旧的铜制香炉。
“我知道。”
钟晚音点头,呼吸急促。
“编织梦境,会影响现实。改变越大,反噬越强。”
“你确定要抹掉一个……在你梦里如此强大的人?”
沈辞的指尖在“强大”两个字上,轻轻一点。
“我确定。”
钟晚音的回答,斩钉截铁。
“我宁愿承受任何反噬,也不想再过这种日子了。”
她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决绝和厌恶。
这可不像一个怀念亡夫的寡妇。
倒像一个……急于摆脱囚笼的犯人。
沈辞心里有了底。
这单生意,棘手。
但报酬也确实诱人。
他最近手头有点紧,房东催租的嘴脸,比梦里的恶鬼还难看。
“最后一个问题。”
沈辞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
“抹掉他,意味着抹掉你们所有的过去。快乐的,悲伤的,一切的一切。”
“你生命里会凭空出现一段空白。”
“现实也会因此产生无法预料的扭曲。”
“比如,你可能会失去一部分与他有关的财富,改变一些朋友和你的关系。”
“你,真的准备好了?”
身后是长久的沉默。
雨点敲打着玻璃,发出单调的声响。
就在沈辞以为她会放弃的时候,钟晚音的声音再次响起。
“我说了。”
“任何代价。”
沈辞转过身,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好。”
“今晚,入梦。”
他需要一些媒介。
一件沾染了顾远洲气息的私人物品。
钟晚音从包里拿出一个精致的丝绒盒子。
打开。
里面是一枚铂金袖扣,款式很老旧,上面刻着一个“洲”字。
“这是他最喜欢的东西。”
沈辞接过盒子。
一股冰冷的、带着侵略性的气息,顺着指尖,瞬间窜了上来。
不是死物的气息。
是活的。
充满着占有欲和……恶意。
沈辞心中一凛。
这个顾远洲,恐怕不是“意外去世”那么简单。
他看着钟晚音离开的背影,高挑,孤单,像一只惊弓之鸟。
这个女人,藏着秘密。
很多秘密。
不过,这和他没关系。
他只是个拿钱办事的造梦师。
负责编织客户想要的梦,然后收取报酬。
至于梦醒之后,客户的人生会变成什么样,那是客户自己的事。
入夜。
沈辞点燃了檀香。
他将那枚袖扣放在香炉边,烟雾缭绕,将袖扣包裹。
他躺在靠椅上,闭上眼睛。
精神力顺着那股冰冷的气息,如同一条无形的丝线,探入虚空。
找到了!
一个被华丽外壳包裹的梦境坐标。
他毫不犹豫地,一头扎了进去。
……
失重感只是一瞬间。
再次睁眼,沈辞发现自己站在一座宏伟宫殿的大门前。
纯金的大门,白玉的阶梯,水晶的梁柱。
奢华,浮夸,充满了暴发户式的审美。
这就是钟晚音说的,顾远洲在梦里建造的宫殿?
还真是……品味堪忧。
沈辞撇了撇嘴,推开大门。
宫殿里,灯火通明。
长长的餐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美食,热气腾腾。
一个穿着华丽礼服的女人,正坐在餐桌主位。
是钟晚音。
但她的眼神空洞,表情麻木,像一个被抽去灵魂的木偶。
而在她对面,一个男人正优雅地切着牛排。
男人很高,穿着得体的西装,面容英俊,嘴角带着一丝温柔的笑意。
可那笑意,却不达眼底。
他的眼睛里,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他应该就是顾远洲了。
一个活在妻子梦里的……死人。
“亲爱的,怎么不吃?”
顾远洲抬起头,看向钟晚音,语气宠溺。
“不喜欢今天的菜吗?没关系,明天我让他们换掉。”
木偶般的钟晚音,没有任何反应。
顾远洲似乎也不在意。
他放下刀叉,目光转向了不请自来的沈辞。
“有客人来了。”
他的脸上依旧带着笑,但那股冰冷的恶意,却如同实质般,瞬间锁定了沈辞。
“你是谁?”
“为什么会出现在我为晚音打造的爱巢里?”
沈辞双手插兜,懒洋洋地环顾四周。
“爱巢?我怎么闻到了一股……坟墓的味道?”
他毫不客气地回敬。
顾远洲脸上的笑容,终于裂开了一道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