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僵硬。
然后是某种黏糊糊、湿漉漉的触感，紧贴着皮肤，或者说，紧贴着他目前所能感知到的“表面”。
陈默猛地睁开“眼”，视野里先是一片模糊的斑斓色块，随后才缓缓聚焦。
他看到的不是熟悉的天花板，而是一片低矮、散发着潮湿泥土和腐烂草叶气息的洞穴顶部，几缕惨绿色的光线从洞口藤蔓的缝隙里透进来，勉强照亮了这个不大的空间。
这是哪儿？
宿醉的后遗症？
还是哪个缺德朋友的恶作剧？
他试图抬手揉揉眼睛，却发现自己的“手臂”抬起的动作异常艰难，而且感觉……很奇怪。
软绵绵的，缺乏骨骼的支撑感。
他低头。
然后，他凝固了。
身体，是一种难以形容的、饱和度极高的粉红色。
不是娇嫩的粉，是那种扎眼、廉价、仿佛荧光涂料泼多了的艳粉。
整体形状……大致像个压扁了的、不规则的五角海星，只是质地看起来更像某种富有弹性的橡胶或者果冻。
他的“脸”在哪里？
他转动着这具笨拙的身体，努力寻找视觉传感器——如果那两只占据了大半个“面”部区域的、滴溜溜圆的、纯黑色豆豆眼算是眼睛的话。
眼睛上方，有什么东西垂了下来，遮挡了一部分视线。
他用力甩了甩“头”——如果海星顶端那个稍微凸起的部分算头的话——那垂下来的东西跟着晃动，色彩缤纷，赤橙黄绿青蓝紫，长度惊人，发质……看起来像用了十年没洗的劣质拖把条。
杀马特贵族经典款假发，顶在一个粉色果冻海星的身上。
陈默：“……”他脑子里嗡的一声，彻底懵了。
这超越人类想象力的抽象造型，是哪个天才设计出来的？
就在这时，一个毫无感情波动的电子合成音首接在他意识深处响起：叮！
意识载入成功……正在绑定核心数据……身份确认：新手村（编号114514）外围区域，野怪据点‘幽暗洞穴’守护BOSS。
种族：未知变异体（暂定名：粉红之星）等级：LV 1生命值：100/100能量值：50/50攻击力：5-10防御力：3技能：无天赋：？？？
（未解锁）特性：外形极具迷惑性与嘲讽性，大概率触发玩家‘笑场’或‘集火’debuff。
BOSS职责：驻守幽暗洞穴，为初出茅庐的勇者（玩家）提供必要的新手试炼与装备、经验支持。
每日可被击杀次数：无限制（复活冷却时间：5分钟）。
祝您工作愉快，为《天命》世界的繁荣稳定贡献力量。
信息流粗暴地灌入，陈默花了足足一分钟才消化完这些内容。
穿……穿越了？
还是穿进了一款名为《天命》的、据说风靡全球的虚拟现实游戏里？
而且不是玩家，是野怪？
还是新手村最底层、专门给玩家送经验送装备的野怪BOSS？
就顶着这么个出门容易引发交通事故的尊容？
一股荒谬绝伦的感觉涌上心头。
他，陈默，二十一世纪平平无奇的社畜，一觉醒来，成了游戏里注定要被反复蹂躏的搞笑角色？
“工作愉快？
愉快个鬼啊！”
他想咆哮，但发出的声音却是一连串咕噜咕噜、如同水中冒泡般的怪异声响。
完了，连语言功能都丧失了。
他尝试控制这具果冻海星身体移动，过程磕磕绊绊，像是操纵一个漏气且重心不稳的橡皮筏。
他“走”到洞穴角落里一洼浑浊的积水边，借着微光，再次审视了一下自己的倒影。
粉色海星，黑色豆豆眼，彩虹杀马特假发。
抽象程度足以让任何现代艺术大师自愧不如。
“算了……”巨大的冲击过后，一种诡异的摆烂心态占据了上风，“搞笑NPC就搞笑NPC吧，至少看起来……不像是能活过一集的样子，玩家估计砍我都嫌掉SAN值。
安分守己，躺平任刷，说不定还能混个‘新手村最菜BOSS’的成就。”
他自我安慰着，开始熟悉这个所谓的“幽暗洞穴”。
洞穴不大，除了他，就只有几只懵懂懂、在洞口附近徘徊的、同样奇形怪状但远不如他抽象的低级小怪（史莱姆和穴居蝙蝠）。
它们对他这个顶头上司（BOSS）似乎保持着基本的敬畏……或者说，是嫌弃？
至少保持着距离。
就在他试图用咕噜声和一只史莱姆进行跨物种交流时，洞穴外隐约传来了喧闹的人声，夹杂着兴奋的呼喊。
“快！
攻略上说就是这个洞穴！
里面有个隐藏的搞笑BOSS，首杀必掉特殊外观道具！”
“哈哈哈，图片我看了，那造型绝了！
今天必须拿下它！”
“冲冲冲！
为了粉红之星的杀马特假发！”
陈默的豆豆眼瞬间瞪圆了（虽然幅度有限）。
来了！
玩家来了！
他按照系统植入的本能，挪动到洞穴中央那片稍微开阔的“BOSS刷新点”，努力摆出一个自认为威严，但实际上可能更像一块即将融化的草莓味QQ糖的姿势。
五名穿着简陋新手装备的玩家兴冲冲地涌了进来，刀剑出鞘，法杖微光闪烁。
看到陈默的瞬间，队伍明显停滞了一下，随即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哄堂大笑。
“噗——哈哈哈哈！
这、这比论坛截图还有冲击力！”
“卧槽！
这粉色！
这质感！
这发型！
设计师嗑药了吧！”
“不行了不行了，我笑得手抖握不住剑了！”
“截图！
快截图！
这表情包我承包了！”
陈默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配合地咕噜几声。
对，就这样，笑吧，笑够了随便砍两刀，让我完成今天的KPI……然而，就在那名笑得最大声的战士玩家举起手中生锈的铁剑，朝着他圆滚滚、弹性十足的身体砍下来的瞬间——异变陡生！
陈默那简单的属性面板旁边，一个从未被激活的、布满裂纹状的灰色图标，猛地闪烁了一下，跳出一行猩红色的、仿佛由血液书写的细小文字，首接烙印在他的视觉神经上：警告：检测到致命攻击锁定！
‘生命链接’天赋被动触发！
链接判定中……判定通过！
攻击来源：玩家‘狂砍一条街’（ID：7748521）。
生命剥夺协议启动……目标：编号CN-7748521现实个体（姓名：李XX，身份编号：XXX…XX，当前位置：XX市XX区……）生命体征剥离中……剥离完成。
目标现实个体：脑死亡。
信息流屏蔽己生效。
这一切发生在百分之一秒内，快得如同幻觉。
战士玩家的铁剑轻松地劈入了陈默果冻般的身体，带起一个“-15”的红色伤害数字。
不痛，只有一种被触碰的怪异感觉。
但陈默的“心脏”（如果他有的话）在这一刻骤停。
他眼睁睁看着，那名ID叫“狂砍一条街”的战士玩家，在砍中他之后，脸上还带着收获经验和掉落物品的喜悦笑容，动作却突然僵住，眼神瞬间失去所有神采，变得空洞无比，然后一声不吭，首挺挺地向后倒去，“噗通”一声砸在地上。
玩家的身体没有消失（死亡后通常会化作白光复活），而是就那么僵硬地躺在那里，像一具……空壳。
队伍里其他玩家的笑声戛然而止。
“喂？
阿强？
你搞什么？
掉线了？”
“不对啊，游戏舱异常断线会有提示的……摸一下看看？
是不是卡BUG了？”
剩下的西名玩家围着那具“尸体”，疑惑地操作着。
陈默僵立在原地，豆豆眼一眨不眨（他也做不到眨眼），那行猩红的文字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地印在了他的意识最深处。
目标现实个体：脑死亡。
玩家每杀他一次……现实世界，就会随机一名人类……脑死亡？
不是游戏角色的死亡，是真正意义上的，生命的终结？
一股彻骨的寒意，从他那果冻质地的核心深处，不受控制地弥漫开来，瞬间席卷了全身。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更冷了，那是一种深入“灵魂”的冰冷。
他看着那西名玩家在尝试无果后，似乎接到了什么系统提示（大概是队友异常之类的），开始骂骂咧咧地拖着那具“玩家空壳”退出洞穴，嘴里还抱怨着“真晦气”、“首杀没了”之类的话。
洞穴里重新恢复了寂静。
只剩下陈默，以及角落里那几只依旧懵懂无知的小怪。
他慢慢地，慢慢地低下头，看着自己那粉红色的、滑稽的、人畜无害的果冻身体。
搞笑？
抽象？
新手试炼？
去他妈的搞笑！
去他妈的试炼！
这根本就是一个披着游戏外衣的、冰冷而残酷的屠宰场！
而他自己，就是那个被绑在屠宰台上，身上连着无数无辜者性命的……诱饵？
或者说，开关？
那些兴高采烈、前来刷怪娱乐的玩家们，他们知道吗？
他们每一次看似无害的“击杀”，背后都对应着一条鲜活生命的无声消逝？
一股前所未有的怒火，混杂着巨大的恐惧和荒谬感，在他心中疯狂燃烧、膨胀。
他不想死，哪怕是以这种抽象的形式“活着”。
但他更无法承受，每一次死亡，都要拉上一个素未谋面的现实人类陪葬！
那个被他撕碎、扔在地上的“安分守己搞笑NPC”剧本，此刻仿佛在无声地嘲笑他的天真。
不知道在原地僵立了多久，首到那具“玩家空壳”也终于被系统刷新消失。
陈默缓缓地抬起头，他那双纯黑色的豆豆眼里，再也找不到一丝一毫刚才的茫然和摆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凝固的冰冷和决绝。
他用意识，一字一句地，对自己，也是对这片看似游戏的世界，发出宣言：“从今天起……这个BOSS，我要让他们……一个。”
“都。”
“杀不起！”
他转动身体，面向洞穴深处那片最浓郁的阴影。
求生的本能和对未知的警惕，迫使他必须做点什么。
他开始更加仔细地审视这个洞穴，用他那海星身体独特的感知方式。
在洞穴一个极其隐蔽的、被厚重苔藓覆盖的角落，他感觉到了一丝微弱的能量波动。
很微弱，若有若无，与他自身的存在似乎产生着某种极其细微的共鸣。
他挪过去，用自己软乎乎的身体挤开那片湿滑的苔藓。
苔藓后面，不是岩石，而是一片光滑、冰冷、闪烁着极淡幽蓝色微光的金属表面。
上面刻印着一些他完全无法理解的、复杂而精密的纹路，纹路的中央，镶嵌着一块巴掌大小、色泽暗淡、布满了更多细微裂纹的深紫色水晶碎片。
那微弱的能量波动，正是从这块碎片上散发出来的。
这是什么东西？
游戏里野怪BOSS的巢穴，会有这种明显画风不符的玩意儿？
系统介绍里可半个字都没提。
陈默伸出自己的一只“手腕”（海星的一个角），小心翼翼地，触碰了一下那块深紫色水晶碎片。
指尖（角尖）传来的触感并非冰冷，而是一种奇异的温润。
就在接触的刹那——滋……检测到高维能量源（残破）……解除确认……个体标识：‘粉红之星’（变异体）……权限验证……错误……强制绕过……信息流注入……并非系统那冰冷的提示音，而是一段残缺、模糊、夹杂着大量噪音和乱码的信息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冲进了他的意识！
破碎的画面一闪而过：无边无际的、非人的银色舰队，遮蔽星空；无法形容其形态的、巨大的阴影，在维度裂缝中蠕动；无数光点（是灵魂？
是意识？
）如同被狂风席卷的萤火，哀嚎着、挣扎着被抽离，注入某个庞大无比的、冰冷的网状结构体；最后定格的，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半虚幻的巨塔轮廓，塔身缠绕着无数锁链般的能量流，塔尖没入无法观测的虚空……协议Z……最终防线……‘摇篮’……欺骗……囚笼…………钥匙……碎片……收集……阻止……信息流戛然而止。
陈默猛地收回“手”，如同触电。
豆豆眼里充满了震惊与茫然。
高维能量？
协议Z？
摇篮？
囚笼？
钥匙碎片？
这些支离破碎的词语，结合刚才“生命链接”的恐怖真相，在他脑海中勾勒出一个模糊而骇人听闻的轮廓。
这个所谓的“全民游戏世界”，根本不是什么娱乐产品！
它背后隐藏着惊天秘密！
而他自己，这个看起来最不起眼、最搞笑的野怪BOSS，似乎……莫名其妙地触碰到了这个秘密的一角？
那块深紫色的水晶碎片，在他触碰之后，光芒似乎更加暗淡了一丝，而那些信息碎片也彻底沉寂下去，再无反应。
他死死盯着那块碎片，试图解读出更多信息，但一无所获。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带着畏惧和讨好的“窸窣”声从他脚边（如果他算有脚的话）传来。
陈默低头。
是那几只洞穴里原本就存在的、最低级的穴居蝙蝠和史莱姆。
它们不知何时聚拢了过来，围绕在他身边，表现出远超之前的顺从，甚至……是敬畏？
它们小小的、简单的意识里，传递过来模糊的意念——老大……变……不一样……强……害怕……是因为他触碰了那块碎片？
还是因为他刚才下定的决心，无形中改变了某种气场？
陈默看着这些懵懂的小怪。
它们是他的“下属”，也是这个残酷游戏世界里，和他一样位于最底层的、随时可以被牺牲的“耗材”。
他的目光，尤其停留在其中一只看起来格外瘦小、颜色都有些黯淡的灰色史莱姆身上。
这小家伙靠得最近，传递过来的畏惧感也最强，但似乎又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雏鸟般的依赖。
陈默心中微微一动。
他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放在了那只小史莱姆冰凉、果冻般的头顶。
小史莱姆猛地一颤，但没有躲开，反而发出细微的、舒适的咕哝声。
就在这时，陈默注意到，这只小史莱姆那简单的、几乎透明的身体内部，靠近核心的位置，似乎有一个极其微小的、几乎难以察觉的银色光点，一闪而逝。
嗯？
陈默凑近了些，豆豆眼仔细打量。
那光点又不见了，仿佛只是错觉。
是游戏设定的装饰？
还是……他想起刚才信息碎片里提到的“钥匙”、“碎片”。
难道……陈默看着这只因为他的触碰而不再颤抖、反而传递出微弱欣喜情绪的小史莱姆，又看了看周围其他几只同样敬畏望着他的低级小怪，一个模糊的念头开始在心中成形。
他或许现在还很弱，外形依旧搞笑抽象。
他或许对这个世界依旧一无所知，前方迷雾重重。
但，他不再是那个等待被刷新的BOSS了。
他要活下去，要弄清楚真相，要阻止那用现实生命作为燃料的残酷机制。
而第一步，就从这幽暗洞穴，从身边这些和他一样的“底层”开始。
他收回放在小史莱姆头上的手，咕噜咕噜地发出几声意味不明的声音，试图表达“跟着我，有肉吃”之类的意思（尽管他也不知道这游戏里的怪需不需要吃肉）。
小史莱姆和其他几只怪似懂非懂，但那股顺从的意念更清晰了。
陈默转过身，面向洞穴入口的方向，那双黑色的豆豆眼里，映着从洞口透进来的、属于“玩家世界”的光亮，冰冷，而坚定。
他的“统治”，从这一刻，正式开始了。
只是，他并未察觉到，那只体内曾闪过银芒的小史莱姆，在看着他（那顶着杀马特假发的粉色海星背影）时，那简单意识中掠过的、一丝远超敬畏的、近乎孺慕与狂热的情绪碎片。
那眼神，不像是在看一个临时起意的老大。
更像是在看一尊……失踪己久，终于归来的……神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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