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南国坊间,总是有人比太阳起得更早。
裴狸逆着市井的暖流,在烟火气里钻来挪去,把自己塞进了米铺门下的柴堆里。
灰扑扑的脸,碎发里夹着枯草,怎么看都是个没洗过三天脸的小叫化。
但他实则精神得很,眼珠敛神,在朝阳下闪了一闪。
柴堆外头有吆喝声鲤鱼打挺,从米铺到铁匠铺再到牛车轴上,南国的市井人仿佛都住在段子里,一腔磕磕碰碰的灵气,都拿来消磨命运的起伏。
裴狸轻咳了声。
旁边睡得正香的老狗“安仔”没睁眼,只打了个响鼻。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腰间的小钱袋——刚从“刮刮老周”手里顺来两枚铜钱,昨日险些被官差抓了现行,好在他一手方言假话、三手烂戏,硬是把自己装成了半聋半哑的市井小鳖。
裴狸自知这等手段不能久用,溜须拍马与狗腿子做旧来混日子,迟早有露馅的一天。
他用指甲剔了剔泥垢,小声自言自语:“再混两天,等北市的腌肉摊明兑盐价,便能扮回阮婆婆的‘外乡客’妙计了。
唉,这乱世,比我小时候听的评书还不靠谱啊。”
米铺的伙计踢柴堆一脚,“嘿,小崽子,起来!
别把米铺门槛睡秃了,扫街了!”
裴狸翻了个身,顺手抓起安仔的尾巴。
“哎哟,叔有事!”
却见街道尽头,如同画中一样闹腾地走来个红袄大嗓门,后头还跟着瘦高小娘子,两人各端着个葫芦,各自挥舞,像是赌上身家性命在瑞气里狂奔。
人群里突然乱起来,裴狸一只眼睁大——先是边上的杜三说,黑脸大笑,一路招摇掳来半条棒子糖,转头扑在裴狸面前。
“小狸猫,快,先躲后院!”
杜三说手脚麻利,眼中狂跳着明晃晃的‘见财眼开’。
裴狸还未动作,身后的米铺伙计己被杜三说三两下塞了半串糖葫芦,一句:“老哥,等街坊爷们想起你家米袋漏风,记得给俺留点后门!”
伙计还没回味过来如何怨杜三说,裴狸己拖了安仔,凭着一口南北方言混杂,窜进了米铺后院。
“不是我说,这市井狗头都比宫里当差的机巧。”
杜三说气喘,扯着裴狸的衣袖,“你家养妈阮婆婆都教你啥了?
老街头都快被你的幺蛾子搅翻了。”
裴狸故作神秘,用草棍叼着狗尾巴,“三哥,得意太早不叫福,咱要低调中藏花。
而且米铺后院的墙头昨儿夜里我才划过一道,一会有人捉咱,切莫舞大旗。”
杜三说咧嘴,“你是怕人,还是怕没戏可唱?
说罢,这地界是不是有大事?”
裴狸还来不及回话,后院传来一阵嗓音,温细而坚定。
“你们两个,别在这藏头露尾,我只问一件——谁能带我出南城?”
裴狸和杜三说一回头,见那小娘子己跨过柴垛,头上系了块青巾,身上却是绣有残花的贵女裙式。
眼角凝着水墨,一双眸子流露出铜镜般的后劲,不怒自威。
杜三说初见便来了一句:“姑娘,想跑路找大路,怎不去北门?”
裴狸不动声色,小心察言观色。
这女子一眼望过来,他仿佛又见阮婆婆年轻时的气势,只不过,眉梢间竟藏了几分能于市招人于掌控的机巧。
那娘子开口,“我叫商芙蓉,家里没了,只剩半口命,要跟你们借条路。”
裴狸心里一凛,立马逗哏:“要借哪路,南城官差守得死,北城里却是兵荒马乱。
你是要钱,还是要命?”
商芙蓉不答,只把袖口紧了紧,“此地不宜久留。
外头通缉女子,我身上这裙样——你懂的,太扎眼。”
杜三说哈哈一笑,“裴狸,你又碰上戏码了!
又是一朵门前花,还是带刺的。”
裴狸一甩草棍,神情转敛:“人不能光靠嘴,姑娘你若要逃——得有本事能跟得上咱。”
安仔在旁边叫了几声,像是附和着裴狸。
商芙蓉点点头,不卑不亢地说:“我卖了家里的钗子换了随身钱。
此去东市,有亲戚藏着旧码头的线索,只是官府查得紧,路上需假扮市井人。”
杜三说大手一挥,“哎,要装市井人这一段,得看小狸猫怎么安排角色!”
裴狸两眼一转,道:“三哥,你惯会变戏法;姑娘,你衣衫太新了,得混点沾泥土气才成。
呐,一会儿我扮你的兄弟,杜三说做个贩糖的鬼市小贩,咱们一起过东市口。”
话未落,后院门口忽然传来杂沓脚步。
裴狸一把拉过商芙蓉与杜三说,将众人塞进柴堆,在柴垛间留出一线缝隙。
门口探出个鹰钩鼻的衙役,边咳边骂:“听说这里有人藏着贼货,快出来!”
杜三说小声:“裴狸,你有后招吗?”
裴狸淡定道:“老街那一套‘裴狸计’派上用场。
等衙役进来后,我冲头拔腿,其余二位顺势掩护。
假装嗓子发哑,咳嗽挡住面,能混出去一个是一个。”
商芙蓉压低声音,“这也太险了。”
裴狸咧嘴,“险才刺激。
南国地头,没真本事,连糠也难嚼!”
衙役一脚踢开柴堆,先被安仔咬了一嘴鞋油,慌乱之下,杜三说立刻捧着糖葫芦哭丧着脸道:“官爷,俺是卖糖的,刚吃了肚子疼!”
裴狸一声怪咳,扯着商芙蓉就往角门钻,嘴里南北方言胡嚷:“外乡客,病来如鬼——快放路!”
衙役一时骇然,见来势如此混乱,只好大声惊呼帮手,被杜三说分了一串糖葫芦,此刻反而像做了场即兴杂耍。
几米之后,三人趁乱溜过后门,己然远离官差的追查。
钻出市井,穿过杂草丛生的小巷,他们跑到东市破旧码头,投身于木桩与渔网堆里,喘息未定。
杜三说拍着膝盖笑问:“小狸猫,这一回又化险为夷,接下来咋弄?
该不会让俺泡在水里当鱼头吧?”
裴狸用手抹了一把额头的泥,“再行一百步,有个南国百货行,那里晏老板不认人,肯借后门藏头。
咱们三人,既然命都绑一起,逃命也要讲个章法。”
商芙蓉听了,眸子一亮,“既如此,此路能藏,能学。
裴狸,你口中的离路计,还藏着哪些妙招?”
裴狸微微一笑,“妙在变法,市井之道,岂止一途。
厉害的戏台后头,唱的都是真假难辨。
咱们也唱一出好戏,别叫天知道人识。”
杜三说拍手,“裴狸果真是个狸猫精!”
三人并肩而行,步入百货行巷弄间,暮色里市井灯火渐亮,掩映出三张各怀心事的脸庞。
逃亡的路远未结束,但在南国这片诡谲烟云里,正是他们试探、学习、合作的起点。
裴狸望着不远处夜色中延伸的街巷,轻声道:“有些路,你不试试永远不会知道尽头在哪里。”
而在百货行深处,一串铃响渐起,预示着下一番离合与谋算的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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