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二狗,清河乡著名闲汉,以其脸皮厚度、嘴皮子利索以及一手祖传的、练得半生不熟的“跳大神”功夫而闻名乡里。
他所谓的跳大神,与其说是沟通天地鬼神,不如说是一种融合了街头卖艺、顺口溜和轻微癫痫动作的综合性表演艺术,主要用途是忽悠几个零钱换酒喝。
这日,二狗同志刚用最后三十块换了半斤烧刀子,正蹲在村口老槐树下,就着一碟咸菜疙瘩喝得五迷三道。
天空原本万里无云,忽然间就阴沉了下来,乌云翻滚,电蛇乱窜。
“嗝——”二狗打了个响亮的酒嗝,眯缝着醉眼瞅了瞅天,“咋个回事?
要下雨了?
俺这酒还没喝完呢……”他下意识地觉得这天气变得有点邪门,本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朴素迷信思想,以及酒后异常旺盛的表现欲,他决定来一段“祈晴舞”。
只见他晃晃悠悠站起身,把喝剩的酒碗往地上一搁,捡起旁边一根掉落的槐树枝,就当是行法的“打神鞭”了。
他清了清嗓子,开始了他那套独创的、极其不规范的仪式。
“天灵灵,地灵灵,过路神仙听俺令!
乌云散,太阳出,再给俺来盘酱猪蹄!”
他一边胡乱挥舞着树枝,一边踩着毫无章法的步伐,嘴里念念有词,全是些上不了台面的打油诗和许愿清单。
动作幅度之大,差点把自己绊个跟头。
他这套“广播体操”在凡人看来只是滑稽可笑,但在某种玄之又玄的天地规则识别系统里,可能因为其动作、意念(虽然主要是想要酱猪蹄)在极度偶然的情况下,暗合了某种古老祭舞的残片,加上他那混不吝的性格导致心神在酒精作用下处于一种“无挂无碍”的近似“空明”状态,以及他那自己都不知道的、祖上可能真的出过修行者的微乎其微的血脉因子……种种巧合,以亿万分之一的概率叠加,竟然成功引动了天地灵气,而且好死不死,触发的是最高规格的——飞升天劫!
“轰隆!!”
第一道劫雷劈下时,二狗还以为是打雷了,吓得一哆嗦,树枝都扔了。
但那雷光精准地笼罩了他。
“哎妈呀!
谁家高压线落下来啦?!”
他只觉得浑身一麻,头发根根竖起,冒起青烟,散发出一股焦糊味。
身上的粗布短褂瞬间碳化,只剩下一条印着大红牡丹花的及膝大裤衩,那是隔壁王寡妇去年送他的,据说是从城里带来的“洋气货”。
紧接着,第二道、第三道……劫雷跟不要钱似的往下砸。
二狗在雷光中手舞足蹈,与其说是在抵抗,不如说是在触电抽搐。
他体内的那点微末灵力(如果有的话)和祖传血脉在雷劫的暴力灌注下,被硬生生地洗涤、重塑。
这个过程痛苦无比,但二狗同志的痛觉神经似乎被酒精麻痹了大半,加上他天生神经粗壮,居然主要感受是“麻酥酥的,跟过了电似的”,嘴里还兀自不忘他的跳大神词:“雷公电母……轻点劈……俺……俺请你们喝酒……”九道天劫,一道比一道凶悍。
周围的土地被劈得焦黑,老槐树都着了火。
但王二狗,这个穿着花裤衩的凡人,居然就这么硬生生扛了过来!
当最后一道雷光散去,他原本就有些凌乱的头发彻底变成了一个爆炸的鸟窝,满脸乌黑,只有眼白和牙齿是亮的。
他打了个黑烟滚滚的嗝,茫然西顾:“结……结束了?
俺……俺还没跳完呢……”天空之中,云开雾散,一道柔和却蕴含着无法抗拒力量的金光笼罩下来。
二狗只觉得脚下一轻,整个人就被吸了过去。
“哎哎哎?
咋还带吸人的?
绑架啊!
救命啊!
俺没钱!!”
穿过一阵光怪陆离、让他晕得想吐的通道后,王二狗“噗通”一声,结结实实地摔在了一片坚硬无比的地面上。
摔得他七荤八素,眼冒金星。
他龇牙咧嘴地爬起来,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脚下。
嚯!
这地砖,金灿灿、明晃晃,铺得那叫一个平整光滑,能照出他此刻的狼狈样儿。
“金子做的?
不能吧,哪能这么铺张浪费……”他蹲下身,用乌黑的手指敲了敲,梆梆响,“啧,仿得真像,工艺不错。”
然后他抬起头,然后……他就傻眼了。
眼前是一座巨大到无法形容的门户,仿佛连接着天地。
门柱雕龙画凤,缠绕着瑞气千条的祥云,整体散发着威严、神圣、不容亵渎的气息。
门楣上三个鎏金大字,他一个不认识,但觉得煞是好看。
门后是缥缈的云海和若隐若现的玉宇琼楼,仙鹤清唳,灵光闪烁。
“哎妈呀!”
二狗揉了揉眼睛,确认自己没看花眼,“这影视城……老逼真了!
比俺在县城看的那个《西游记》剧组搭的景,牛掰多了!”
他笃定地认为,自己肯定是被哪个土豪剧组给“绑架”来当群演了,或者是不小心闯入了某个还没对外开放的超豪华影视基地。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花裤衩,爆炸头,一身焦黑。
嗯,这造型,挺符合难民或者乞丐的角色设定。
就在这时,一股强大的威压降临。
只见南天门下,一位金甲神将巍然屹立。
其身披甲骨,手持碧玉琵琶,面如活蟹,须若钢针,目光如电,正是镇守南天门的持国天王魔礼海(此处采用民间普遍认知的持国天王形象)。
天王身后,是两排盔明甲亮、面无表情、手持神兵的天兵。
持国天王的目光落在王二狗身上,那审视的眼神,带着疑惑、震惊,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荒谬感。
他镇守南天门无数岁月,接引过的飞升者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哪个不是仙风道骨、宝相庄严?
哪怕是最不济的,也是衣衫整洁,神情肃穆。
眼前这位……是个什么玩意儿?
气息倒是纯正的刚渡完劫的飞升者,可这卖相,这打扮……王二狗被天王看得有点发毛,但混不吝的性子让他很快镇定下来。
他心想,这演员真敬业,眼神挺唬人。
他本着“不能露怯,说不定能给个有台词的角色”的心态,整了整他那件唯一的“戏服”——牡丹花裤衩,清了清嗓子,努力挤出一个自以为得体、实则猥琐无比的笑容,上前一步,用带着浓重乡音的官话问道:“哎妈呀,老哥,你们这影视城整得也太像样了!
这金光闪闪的,得花老多钱了吧?”
他指了指南天门,又指了指天兵们的铠甲,“这盔甲,是塑料的还是铝合金的?
看着挺轻便哈。
对了,咱这剧组还招人不?
你看俺这形象,演个天兵甲、小妖乙啥的,绝对没问题!
俺还会跳大神呢,需要暖场表演不?”
持国天王:“……”众天兵:“……”持国天王那古井无波的面庞上,肌肉微不可查地抽搐了一下。
他手中的碧玉琵琶似乎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嗡鸣,仿佛在表达主人的无语。
天兵们虽然依旧站得笔首,但仔细看,他们的嘴角都在轻微地抖动,显然是在用极大的毅力压制着爆笑的冲动。
纪律森严的天界守军,面临着前所未有的“表情管理”挑战。
“咳。”
持国天王轻咳一声,声音如同洪钟,震得二狗耳朵嗡嗡响,“来者通名!
报上汝之仙箓宝诰!”
他试图将流程拉回正轨。
二狗一愣:“仙……仙什么录?
宝……宝告?”
他挠了挠爆炸头,黑灰簌簌往下掉,“老哥,你说啥俺听不懂啊。
是不是要身份证?
俺没带啊!
要不……俺给你表演个节目抵门票?”
说着,他就要摆开架势再来一段“祈晴舞”(或者该叫“招雷舞”)。
“放肆!”
持国天王终于忍不住,一声低喝,带着神威。
二狗被震得一屁股坐回了金砖上。
“哎哟喂!
咋还急眼了呢?”
二狗揉着屁股,有点委屈,“不就是没买票吗?
至于吗?
你们这门票多少钱?
俺……俺看看兜里还有没有……”说着,他真就开始在他那几乎不存在(己在雷劫中灰飞烟灭)的衣兜里摸索起来,自然是一无所获。
持国天王看着这个在地上摸摸索索的“飞升者”,感觉自己的神生观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那股把这土鳖扔下凡间的冲动,运转神力,双眸中金光一闪,开始审视二狗的本质。
没错,虽然微弱,但确实是经过天劫淬炼的仙灵之体,做不得假。
天劫机制乃是天道规则的一部分,绝无出错可能。
“罢了……”持国天王叹了口气,感觉今天格外心累。
他对旁边一个嘴角抽搐得最厉害的天兵挥了挥手,“带他去‘涤尘池’,彻底……清洗一下。
然后领他去司命星君那里报到,如实禀报情况。”
他特意在“彻底”二字上加重了读音。
那天兵强忍着笑意,领命上前,对还坐在地上的二狗说道:“这位……仙友,请随我来。”
“仙友?”
二狗眨巴眨巴眼,乐了,“这称呼挺带劲!
比‘喂’、‘那谁’强多了。
兄弟,你们这剧组福利咋样?
管饭不?
有酒吗?”
天兵嘴角又是一抽,含糊地应道:“……管,都有。
仙友请先随我去沐浴更衣。”
“沐浴?
洗澡啊?
好好好!”
二狗一听洗澡来了精神,他感觉自己身上确实黏糊糊的。
他爬起来,熟络地想拍拍天兵的肩膀,被对方敏捷地躲开了。
二狗也不在意,一边跟着走,一边继续他的“十万个为什么”。
“兄弟,你们这洗澡堂子大不大?
是温泉不?
用不用搓背?
俺手艺可好了!”
“哎,你们这云彩咋踩上去不掉下去呢?
啥原理?
磁悬浮?”
“那大楼是玉做的?
真的假的?
抠一块下来能卖多少钱?”
领路的天兵只觉得脑仁疼,他从未觉得从南天门到涤尘池这段路如此漫长。
他打定主意,送到地方就立刻闪人,一刻也不想多待。
所谓的涤尘池,并非普通水池,而是汇聚了仙界灵露的仙池,有洗筋伐髓、净化神魂之效。
二狗被扒光了扔进去(过程中他还死死护着他的花裤衩,声称这是“戏服”的重要组成部分,最后在天兵保证给他找条“更仙气”的裤子后才勉强同意),池水自动冲刷,将他身上的焦黑、污垢尽数去除,连那爆炸头都恢复了柔顺(虽然发型依旧很土)。
露出真容的二狗,倒也算眉清目秀,只是那眼神里的市侩和懵懂,丝毫未减。
换上仙童送来的、最基础的青色仙袍,二狗对着池水照了照,颇为满意:“嗯,人靠衣裳马靠鞍,这么一穿,俺也有点神仙样子了!”
随后,他被带到了司命星君府邸。
司命星君,主管凡人命格、记录仙家履历,是个一丝不苟的老学究。
当他看到持国天王传来的玉简讯息,以及站在眼前,虽然衣着整齐但眼神西处乱瞟、对殿内一切摆设都充满好奇、试图去摸星君宝贝琉璃盏的王二狗时,星君的手一抖,差点揪掉自己几根胡须。
“你……便是王二狗?”
星君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回老神仙,正是俺!”
二狗有样学样地拱了拱手,动作歪歪扭扭。
“你……是如何修炼的?”
“跳大神啊!”
二狗来了劲,以为遇到了知音,“俺家祖传的手艺!
老神仙有兴趣?
俺给你来一段?”
说着就要开跳。
“住手!”
司命星君连忙制止,感觉血压有点高。
他查阅了天道规则中关于王二狗飞升的记录,上面只有冷冰冰的“引动天劫,九雷淬体,符合飞升条件”字样,至于如何引动,为何能渡过,一概没提。
天道至公,亦至私,有些机缘,它不屑于解释。
司命星君看着眼前这个明显对修仙一无所知、全靠狗屎运上来的家伙,头疼欲裂。
按天规,渡过天劫者即为仙人,必须收录仙籍,分配职司。
可让这么个货色去做什么?
讲经?
布道?
维护一方安宁?
想想都觉得是对天界的侮辱。
最后,司命星君大笔一挥,在仙籍册上给王二狗登记了个“逍遥仙”的散职,无具体司职,享受最低阶仙禄,相当于天庭的“低保户”,打发他去最偏僻的仙域自行安置,眼不见心不烦。
于是,王二狗,这个靠着跳大神和泼天运气飞升的凡人,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成了天界一员。
他的飞升事迹,以及在南天门的“精彩”表现,如同病毒一般迅速在天界底层仙官、仙仆中流传开来。
他获得了“花裤衩大仙”、“跳大神真君”、“天界第一囧仙”等多个匪夷所思的外号。
而王二狗本人,对此毫不知情,或者说毫不在意。
他正美滋滋地住进分配给他的、虽然偏僻但好歹是云朵搭建的小屋,研究着仙禄里发放的、吃起来能顶饱的“辟谷丹”(他嫌没味,试图蘸酱吃),以及计划着如何用他那套忽悠凡人的本事,在天界开拓他的“跳大神”业务,或者找个仙家妹妹搭伙过日子……天界的日子,因为这个不速之客的到来,注定要掀起一番不同于以往的、鸡飞狗跳的波澜了。
严肃规整的天庭,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来自凡间最底层的、泥石流般的“文化冲击”。
王二狗的仙生,才刚刚开始,而他的存在本身,就是对“飞升”这个词最离谱、也最搞笑的诠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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