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里透风，冻结了铁三角

深秋的风裹着霜气，从45009宿舍铁窗的缝隙里钻进来，刮在脸上像细砂纸蹭过。

我把身上的被子又裹了裹，连呼吸都放轻了些——仿佛墙缝里漏进来的不是风，

是能冻透骨头的凉。周日不用早读，整栋宿舍楼都泡在难得的慵懒里，

连窗外的麻雀叫都拖着长音，比平时慢了半拍，像是怕扰了这份宁静。

宿舍里其他床位的同学还埋在被子里，呼吸声此起彼伏，只有我因为被风吹得醒了神，

睁着眼盯着天花板上泛黄的墙皮，上面还留着前几届学生贴海报的痕迹，粘黏的纸角卷着，

像翻卷的旧时光。“我跟你们说，国庆那把王者，要不是五楼选个妲己挂机，

我韩信早把对面野区反烂了！”下铺的陈康突然掀开被子坐起来，

声音里还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尾音却扬得老高，难掩那股子得意。他中等个子，

皮肤是常年在球场上晒出来的深褐，额前的碎发总爱耷拉在眉梢，沾着点汗湿的潮气，

说话时习惯梗着脖子，肩膀微微前倾，双手撑在膝盖上，像是随时要跟人掰扯出个对错。

我能看见他校服领口露出的半截项链，是去年我们仨一起买的同款，

塑料的星星吊坠已经磨掉了漆，却还被他天天戴着。旁边上铺的付好“嗤”了一声，

慢悠悠坐起身，露出一截瘦削的胳膊，手腕细得像能被风折断，

小臂上还留着夏天被蚊子咬后抓出的浅褐色疤痕。他睫毛很长，垂着眼时眼尾耷拉着，

总显得有些冷淡，像是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只有在做题时，眼神才会亮起来。“拉倒吧，

”他揉了揉眼睛，语气里带着刚睡醒的慵懒，却又藏着针似的，“明明是你追着残血进塔，

被防御塔拍死三次，复活甲都救不回来，最后还怪辅助没跟上，还好意思说别人坑？

”陈康的脸“腾”地红了，从耳根一直蔓延到脖子，连耳尖都透着热。他梗着脖子反驳，

声音比刚才又高了几分：“那是失误！谁还没个手抖的时候？闪现按慢了而已！再说了，

咱班尹锦城才叫真菜，上次放假组队，他玩个孙膑，大招全放空气里，

团战的时候就躲在我身后，对面刺客一来就交闪现，全程跟在我屁股后面跑，

要不是我Carry全场，咱能赢？”他越说越激动，手比划着当时的操作，

唾沫星子都快溅到对面的床铺上。“你闭嘴。”付好突然打断他，

声音冷得像刚从冰窖里捞出来，没有一点温度。我从被子里探出头往下看，

只见付好眉头皱得紧紧的，眉峰拧成一个疙瘩，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

手指死死攥着被角，指节都泛了白，连手背的青筋都隐隐露了出来。他最讨厌背后说人坏话，

这点我早就知道——上次班里有人议论女生的穿着，他就直接怼了回去，

为此还跟人吵了一架。陈康愣了一下，像是没料到付好会突然发火，随即也恼了，

嗓门拔高了几分，震得宿舍里的空气都绷紧了：“我实话实说怎么了？他本来就菜！

玩个辅助都不会开团，大招放得比谁都慢，还好意思跟我们组队？

上次要不是他……”“背后说人闲话算什么本事？”付好没等他说完，就掀了被子下床，

拖鞋在水泥地上“啪嗒啪嗒”响，每一步都透着不耐烦，像是踩在所有人的神经上。

他走到陈康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语气里满是不屑：“有能耐你当面跟尹锦城说去，

别在背后嚼舌根，像个长舌妇似的。”陈康被噎得说不出话，脸涨成了猪肝色，

从脖子红到了额头，他猛地抓起枕头就往地上摔，棉絮从枕套的破口处露出来，

飘了几根在空中。“我跟你说个屁！爱听不听！”他吼完，胸口还在一鼓一鼓地喘，

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付好没再理他，径直走到阳台拧开水龙头，水声“哗哗”地响，

像道屏障，把宿舍里的尴尬冲得七零八落，却又留着散不去的余味。

其他床位的同学被吵醒了，却没人敢说话，只是悄悄掀开被子角，用眼神交换着惊讶。

陈康坐在床边，粗气呼哧呼哧地喘，好半天才恶狠狠地骂了句“有病”，又重重地躺回床上，

床板发出“吱呀——”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在安静的宿舍里格外刺耳，

连窗外的麻雀都吓得停了叫。我、尹锦城、陈康，从高一开学第一天就黏在了一起。

那时候我们仨都被分到最后一排，课桌挨在一起，像是天然的同盟。上课的时候，

我们一起偷偷传纸条，分享抽屉里的零食，尹锦城总爱把辣条塞给我，说“这个超辣，

你肯定喜欢”；下课铃一响，我们就勾着肩膀往食堂冲，

抢刚出锅的糖醋排骨——那时候食堂的糖醋排骨限量，去晚了就没了，

我们总是跑得最快的三个，抢到后就找个角落的桌子，你一块我一块，

吃得满嘴是汁；晚自习后，我们躲在操场角落的看台下斗游戏王卡牌，尹锦城的卡组最厉害，

总是赢，陈康输了就耍赖，非要再来一局，

直到宿管阿姨吹哨子催我们回宿舍才肯罢休；就连去厕所，我们都要勾着肩膀结伴，

像是怕被人拆散似的。班里人都笑称我们是“铁三角”，说缺了谁都不成，

连班主任老马都在班会上调侃：“你们仨是不是连体婴？走哪儿都黏在一起。

”那时候我们听了，都笑得格外开心，觉得这份友谊能持续一辈子。而付好是我同桌，

这事本就没什么可瞒的。他是个转学生，高二才来我们班，性格冷淡，不爱说话，

下课总是坐在座位上做题，不像我们仨那样吵吵闹闹。但他心思细，我上课睡觉，

他会悄悄帮我把老师布置的作业记下来；我忘带笔，他会默默递过来一支——久而久之，

我们就成了同桌兼朋友。可他偏偏是个藏不住话的人，见不得一点不平事，昨天宿舍里的事，

我就知道他肯定会告诉尹锦城。果然，第二天早读课，我刚把语文课本摊开，

准备背《岳阳楼记》，同桌付好就凑过来，胳膊肘抵着我的课桌，

压低声音跟我说：“昨天陈康说尹锦城菜，我告诉尹锦城了。

”他笔尖在课本的空白处无意识地划着圈，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小人，

眼神飘向斜前方的尹锦城，带着点纠结和不安：“我知道可能不该多嘴，

但我实在看不惯他背后说人坏话，太不地道了。尹锦城那么把他当兄弟，他倒好，

转头就说人家坏话。”我愣了愣，手里的课本都忘了翻页，转头看向斜前方的尹锦城。

他正趴在桌子上补觉，后脑勺的头发睡得乱糟糟的，像团炸开的鸟窝，校服的帽子扣在头上，

遮住了大半张脸。平时他总是笑盈盈的，眼睛弯弯的像月牙，可现在，他的肩膀微微垮着，

连呼吸都显得比平时重，完全看不出情绪。可陈康那句话像根细刺，

猝不及防扎在我心里——尹锦城最在意兄弟间的看法，他虽然平时大大咧咧，

看起来什么都不在乎，可要是被自己最信任的兄弟背后议论，肯定得往心里去，

搞不好还会炸毛。下课后，铃声还没停稳，尹锦城就拽着我的手腕往走廊尽头走。

他的手劲很大，攥得我手腕有点疼，却又带着点慌乱。走廊里很吵，

同学们的嬉闹声、收拾书本的声音混在一起，可他却像没听见似的，

径直把我拉到最角落的窗户边。这里是我们仨平时偷偷抽烟的地方虽然我们都不抽烟，

只是借个地方聊天，窗台上还留着我们刻下的名字缩写。他靠在冰冷的瓷砖墙上，

双手插在校服裤兜里，肩膀垮着，头微微低着，声音闷闷的，

像被捂住了似的：“陈康昨天说我菜？”他垂着眼，盯着地面的瓷砖缝，那里积着点灰尘，

他的脚尖无意识地蹭着，耳尖红得像被烫过，“我还当他是兄弟，放假一起打游戏输了，

我还安慰他说下次再赢回来，他转头就背后这么说我？”我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的肩膀绷得很紧，像块硬石头。我喉咙发紧，

不知道该说什么——陈康那张嘴确实没个把门的，心里藏不住半点事，有什么就说什么，

可这话从付好嘴里传到尹锦城耳朵里，总觉得变了味，像是被添了层刺人的尖。

我想替陈康解释两句，说他只是随口说说，没有恶意，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毕竟，

陈康确实说了，而且是在背后说的，这是事实，再怎么解释，也抹不掉。

“他可能就是随口抱怨，你别往心里去，”我只能这么说，声音干巴巴的，

“他那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脑子一热就什么都往外说。”尹锦城没说话，只是抬起头，

望着窗外的梧桐树。树叶已经黄了大半，风一吹，就簌簌地往下掉，像一片片往下落的时光。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再说话了，才听见他轻轻叹了口气：“我不是气他说我菜，

我是气他背后说我。要是觉得我玩得不好，当面跟我说就行，我可以练，

可他偏偏要在背后说，还是跟付好说——这算什么？”他的声音里带着点委屈，还有点失望，

像个被抢走了糖果的孩子。那天之后，我和尹锦城就没再主动找过陈康。

以前三个人并排走的教学楼走廊，现在变成了我和尹锦城并肩，陈康远远地跟在后面，

隔着两三步的距离，像个被遗弃的影子。他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蓝色校服，背着书包，

头微微低着，双手插在兜里，脚步慢吞吞的，像是在等我们回头。有时候，

他会在楼梯口喊我们的名字，声音怯生生的，带着点讨好，“尹锦城！”“喂！”，

可我和尹锦城却只是加快脚步，假装没听见，

连回头都不敢——怕看见他那副委屈又期待的样子，心就软了，怕自己忍不住回头，

那之前的别扭就白瞎了。有一次，我们在食堂排队打饭，陈康就站在我们后面，

他手里攥着饭卡，手指捏得发白，几次想开口跟我们说话，嘴唇动了动，却又把话咽了回去。

轮到他打饭时，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跟打饭阿姨说：“阿姨，来两份糖醋排骨，一份不要辣，

一份多放辣。”我和尹锦城都爱吃糖醋排骨，我爱吃辣，尹锦城不爱吃——他还记得。

可我们谁都没回头，只是拿着餐盘，找了个远离他的桌子坐下。我看见他端着餐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