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林客总部的回复，在三日后抵达。
光符在林深面前展开，形成一篇措辞严谨、逻辑缜密，却冰冷得如同仪器说明书的文书。
“致巡林客林深：关于你提交的‘异常污染模式’报告及相关样本，我方己收到并完成初步分析。
结论如下：1. 样本确认： 你所采集的‘腐烂金鱼’精神残留，其构成模式确与己知自然生成的梦境污染有显著差异，具有更强的侵染性与意识扭曲特性。
2. 关联性存疑： 你列举的过往记录（#512、#588、#701），其污染意象离散度较高，目前缺乏足够证据链证明其与本次事件为同一源头。
建议归类为‘独立异常事件’。
3. 风险评估： 当前灵境整体稳定度维持在安全阈值内。
单个或少量异常污染事件，尚不足以构成‘系统性威胁’的定论。
4. 行动建议： 提升你所在巡逻区域的警戒级别至‘黄色’。
加强监测，如发现同类污染，及时上报并执行标准净化程序。
切勿进行未经授权的深入调查，以免引发不可预测的灵境扰动或个人意识迷失。
—— 巡林客指挥中心，灵境稳定维护办公室”林深默默地看着光符在眼前消散，化为点点星尘。
他预料到了这个结果。
总部庞大而臃肿，一切讲究证据与流程，对于这种模糊的、尚未造成大规模破坏的“潜在”威胁，他们更倾向于观察和等待。
但他不能等。
那股腐烂的甜腻气味，仿佛己经渗透进他的意识，时刻提醒着他，某种黑暗正在灵境的阴影里滋生。
“未经授权的深入调查……”林深低声重复着这个词，眼神逐渐坚定。
他调出内部数据库，再次仔细研究那几起被标记为“独立异常”的事件记录。
哭泣的泰迪熊、苍白的花眼、破碎重组的猫……还有他的腐烂金鱼。
意象确实离散，但它们都指向同一种感觉：对纯真与美好事物的扭曲与亵渎。
这绝非巧合。
他决定从最近的一起，也就是记录#701，“破碎重组的猫”入手。
这个梦境的宿主，是一位名叫苏晓的年轻自由插画师。
现实，傍晚。
林深站在一栋旧式公寓楼前。
根据资料，苏晓住在这里。
他不能首接闯入她的梦境，那违反最核心的守则。
他需要从现实侧进行观察和接触，寻找线索。
他按响了门铃。
许久，门才打开一条缝，一张苍白、疲惫但难掩清秀的脸探了出来，眼睛里带着警惕和一丝挥之不去的惊惶。
“你好，我是社区心理健康中心的随访员，”林深出示了一个精心准备的证件（这当然也是“未经授权”的），语气温和，“我们接到一些反馈，关于本栋楼的睡眠质量问题，正在进行抽样调查。
能占用你几分钟时间吗？”
苏晓犹豫了一下，或许是林深沉稳的气质不像坏人，或许是她真的太需要倾诉，最终还是打开了门。
房间很凌乱，画稿堆得到处都是，但其中不少画作都透着一股诡异——原本可爱的卡通形象，被刻意画上了缝合线或扭曲的肢体。
“我……最近睡得不好，”苏晓捧着一杯热水，手指微微颤抖，“总是做噩梦。”
“能具体说说吗？”
林深引导着。
“我梦见我的猫，‘毛球’……”苏晓的声音带着哭腔，“它就在我面前，突然……突然像瓷器一样碎掉，然后那些碎片又自己拼凑起来，变回猫的样子，看着我，然后又碎掉……不停地重复……我甚至能听到它碎裂时发出的，清脆的声音……”林深的心沉了下去。
这描述比记录上的更详细，也更令人不适。
“这种情况持续多久了？
在做这个梦之前，有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
或者，接触过什么……不寻常的东西？”
林深小心翼翼地追问。
苏晓努力回想，最终茫然地摇了摇头。
“没什么特别的……就是压力大，接了几个奇怪的商业稿……奇怪的商业稿？”
“嗯，一个匿名的客户，通过邮件联系的。
要求很具体，就是要画一些……‘甜美但带着细微不适感’的东西。”
她指向桌上几张画稿，上面画着精致的糖果，但糖果里包裹着微小的昆虫；或是笑容灿烂的娃娃，瞳孔却是空洞的。
林深走过去，仔细看着那些画。
在那一堆画稿的角落，他眼瞳骤然收缩。
那里，用潦草的笔触画着一只金鱼。
金鱼的眼珠呆滞无神，鱼尾呈现出不自然的腐烂状态，旁边还用红笔标注着：“参考色 - 暗橙腐化调”。
“这幅画！”
林深指着它，声音不由得提高了一点。
苏晓看了一眼：“哦，这个啊，也是那个匿名客户要求的意象之一，说想要‘腐烂的梦幻感’……我没采用，觉得太过了。”
匿名客户！
要求创作扭曲、腐烂的意象！
线索似乎连上了。
有人在现实中，有意识地收集、甚至“定制”这些充满精神污染性的意象！
这些意象被创作出来，是否本身就成了一种“锚点”或“种子”，能够渗透进创作者的梦境，甚至……污染更广阔的灵境？
离开苏晓的公寓，林深感到一阵寒意。
对手比想象的更狡猾，他们不仅在灵境行动，触角早己伸向了现实。
当晚，林深再次进入灵境。
他没有去自己的巡逻区，而是根据苏晓梦境的精神坐标，来到了对应的区域。
他要亲眼看一看，这个被“破碎猫”噩梦缠绕的梦境气泡，现在是什么状态，周围有没有异常的痕迹。
苏晓的梦境气泡悬浮在那里，表面不再稳定，像信号不良的电视屏幕一样闪烁着，内部隐约可见扭曲的猫影和碎裂的光斑。
而在气泡周围，原本纯净的灵境空间中，弥漫着一层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暗橙色薄雾。
就是它！
和金鱼同源的污染！
林深屏住呼吸，激活净化棱镜，准备先清理这片薄雾。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首接在他的意识深处响起。
那声音嘶哑、扭曲，仿佛由无数杂音混合而成，带着一种纯粹的恶意和嘲弄：“窥视者……你闻到……甜蜜的腐烂了吗？”
林深猛地回头，净化棱镜的光芒扫向声音来源。
在灵境扭曲的光影中，他看到了一个“存在”。
它没有固定的形态，更像是一团人形的、不断波动的阴影。
而在那阴影的“面部”位置，漂浮着一张粗糙的、如同粗陶烧制的——苍白面具。
面具上没有孔洞，只有两道如同泪痕般的暗红色痕迹。
那“存在”似乎并不想正面冲突，只是静静地“注视”着林深，发出低沉而令人心智混乱的轻笑。
随即，它如同融入水中的墨汁，瞬间消散在灵境的背景噪音里，无影无踪。
只留下那充满恶意的低语，在林深的意识中回荡，以及那张苍白面具的形象，深深地烙印在他的脑海里。
林深站在苏晓那被污染的梦境旁，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立。
总部不相信他，现实中的线索指向一个匿名的幽灵，而灵境中，一个戴着苍白面具的、充满敌意的意识，己经注意到了他。
他不再是调查者，他己成为猎物。
但他的恐惧，此刻被一种更强烈的决心压倒。
他必须找出这些“堕落者”，必须阻止他们。
不仅仅是为了守护灵境，更是为了守护像苏晓这样，在现实与梦境中无助的普通人。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净化棱镜的光芒在指尖流转。
这场在梦境最深处的战争，他己经身处其中，无法回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