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伟被这突如其来的提问弄得一愣,心脏猛地跳快了半拍。
他没想到林峰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考校自己。
短暂的慌乱后,一股被重视的兴奋感涌了上来,他努力压下胃部的不适,挺首了腰板,仔细思忖了片刻,才用尽可能沉稳的语气回答:“林队,我基本同意周哥的判断,倾向于熟人作案。”
“哦?”
林峰眉头微不可察地挑动了一下,示意他继续。
得到鼓励,李伟的信心足了一些,语速也快了起来:“我刚刚初步观察了一下。
这套房子是一室一厅结构,次卧几乎是空的,只有简单的被褥,像是偶尔有客人留宿用的。
洗手间里,所有的洗漱用品,牙刷、毛巾、洗面奶,都只有单人份。
这印证了房东所说的死者独居的情况。”
他一边说,一边下意识地用手比划着:“最关键的是房门。
锁芯完好,门框和锁舌周围没有任何撬压的痕迹。
这说明凶手是和平进入室内的。
一个独居的年轻女性,在晚上,穿着睡裙,会给陌生人开门吗?
可能性极低。
所以,很可能是她认识的、信任的人敲门,她才开的门。”
林峰安静地听着,脸上看不出是赞许还是否定。
他在客厅里缓缓踱步,目光锐利地扫过房间的每一个细节——干净整洁的茶几,摆放整齐的拖鞋,紧闭的窗户。
然后,他停在沙发前,转过身,看着李伟。
“你的观察和推理,基于常规逻辑,听起来有道理。”
林峰的声音平稳,却带着一种审视的压力,“但是,如果犯罪嫌疑人的身份比较特殊,足以让死者放下戒心,主动为他开门呢?”
李伟脸上的笃定瞬间凝固了。
他张了张嘴,却没能立刻发出声音。
是啊,他怎么没想到这一点?
根据房东之前随口抱怨的信息,这个龙源小区是个老小区,水管、电路老化是常事,隔三差五就有物业的人上门检修。
如果有人冒充物业人员,或者本身就是物业人员,以检修水管、电路的名义要求入户,肖红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是有可能开门的!
他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发现自己刚才的结论下得过于武断了。
林峰没有继续追问,他看着李伟陷入思考的样子,仿佛看到了很多年前刚入行时的自己。
他走到沙发边,坐了下来,皮革发出一声轻微的***。
他指了指自己对面的位置,示意李伟也坐下。
“我们换个角度。”
林峰的声音放缓了一些,带着引导的意味,“假设,你就是受害者肖红。
晚上在家,穿着睡裙,突然有熟人上门拜访。
你的第一反应会做什么?”
李伟几乎是下意识地回答,这是刻在普通人行为模式里的东西:“我会……请他进来,给他拿一双拖鞋换上,然后引他到客厅坐下,给他倒杯水,或者切点水果……”他的话音戛然而止,猛地扭头看向玄关。
门口的地垫上,除了他们几个警察进来时套上的鞋套留下的模糊印记,只有一双孤零零的女士凉拖。
他又迅速看向客厅的玻璃茶几——上面空空如也,没有水杯,没有果盘,甚至连一点水渍都没有。
“这……”李伟愣住了,“难道凶手在作案后,特意清理了现场,把这些招待过的痕迹都抹去了?”
“你觉得,”林峰的反问接踵而至,语气带着一丝冷冽,“一个入室***杀人,却连避孕套都不戴,留下大量生物证据的冲动型罪犯,会有如此缜密的心思,在事后还记得清理掉一两个水杯,收拾好拖鞋,来伪装现场吗?”
李伟被问得哑口无言。
确实,从卧室里那狼藉而暴力的场面来看,凶手的行为充满了冲动和失控,与这种细致入微的现场伪装手法格格不入。
这太矛盾了。
但他不甘心自己的思路被完全否定,立刻想到了另一个突破口:“那……那现场不是留下了很多凶手的痕迹吗?
他的体液、指纹、毛发!
现在DNA技术这么发达,只要把这些检材带回去做比对,不就一定能锁定凶手了吗?”
他的语气里重新带上了一丝希望,这是他在警校学到的“科技强警”的理念。
然而,他话音刚落,就听到旁边的小周发出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而林峰,更是首接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冷哼,那声音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失望。
“刚从警校出来的娃娃,脑子里装的都是理想化的案例。”
小周忍不住在旁边接话,语气带着前辈的无奈,“DNA是利器不假,但前提是你得有个比对的目标数据库!
它只能告诉你‘是谁’,但不能告诉你‘他在哪儿’。
我们现在面对的是一个没有任何前科的陌生人,数据库里根本没有他的信息。
这些生物检材,在锁定嫌疑人之前,就是一堆无用的数据!”
林峰补充道,他的目光透过客厅的窗户,看向外面杂乱无章的老旧小区:“我来的时候留意过,这个小区建成时间早,监控设施极不完善,楼道和小区主干道都没有有效的监控探头。
无法通过视频追踪锁定嫌疑人。
从现场看,凶手手法粗糙,情绪失控,很可能是初次作案,***犯罪。
这种犯罪没有预谋,随机性强,侦破难度恰恰是最大的。”
他转过头,目光重新落在李伟脸上,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压力:“我们现在就像是在一片漆黑的大海上,知道海里有一条吃人的鲨鱼,却不知道它具体在哪个方向。
你以为靠学校里学的那点纸上谈兵的功夫,就能把他捞上来吗?”
李伟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林峰的话像一根根针,扎破了他刚从警校毕业带来的那点理论优越感。
他意识到,真实的刑侦工作,远比他想象的更加复杂和残酷。
“所以,”林峰站起身,做出了部署,“当务之急,是找到指向性的线索。
小周,你带两个人,立刻走访这一户楼上楼下的邻居,还有小区门卫,询问他们西天前的晚上,有没有听到异常的声响、争吵,或者看到什么可疑的人进出。
任何细微的线索都不能放过。”
“是,林队!”
小周立刻领命。
就在这时,林峰的目光无意中扫过房门入口处,他的眼神骤然一亮,脸上那种一贯的严肃表情如同冰河解冻般化开,甚至带上了一丝难以掩饰的喜悦。
李伟和小周都察觉到了林峰情绪的变化,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只见一个身材颀长的黑衣男子,正微微低着头,从警戒线下钻了进来。
他动作不疾不徐,与周围忙碌、紧张的警察们格格不入。
他看起来很年轻,大概二十七八岁,脸色是一种长期不见阳光的苍白,五官轮廓分明,本该是英俊的,却因为那双过于沉静甚至显得有些空洞的眼睛,而透出一股生人勿近的疏离感。
他整个人像一团移动的阴影,悄无声息地融入了这个充满死亡气息的空间。
他抬头,目光精准地捕捉到林峰,嘴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几乎算不上微笑的弧度。
“没想到,过了三年,”他的声音清冷,像山涧的泉水,带着一丝凉意,“你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离了我就只能在这里抓瞎。”
林峰对于他这明显的嘲讽丝毫不以为意,脸上的笑意反而更深了些,快步迎了上去:“楚寻!
就知道你收到消息一定会来。”
“早。”
楚寻淡淡地打了个招呼。
“不早了,”楚寻抬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显得有些疲惫,“昨天刚出来,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今早小周的消息就发过来了。
赶紧搞定,完了我请你吃饭,给你接风。”
“好,速战速决。”
林峰点头,显然对楚寻的安排毫无异议。
一旁的李伟看着这两人旁若无人地讨论着吃饭,再想到里间卧室里那具惨不忍睹的女尸,一股无名火“噌”地就冒了上来。
他年轻气盛,最看不得这种对生命缺乏敬畏的态度,忍不住低声嘟囔道:“案子还没破,死者还躺在里面,就想着去吃饭?
有没有一点警察的职业精神和同理心……”他的声音虽小,但在安静的客厅里却显得格外清晰。
小周吓得脸色都变了,使劲拉了拉李伟的袖子,用眼神严厉地制止他。
楚寻的脚步停了下来,他缓缓转过头,那双深潭似的眼睛第一次真正落在了李伟身上。
他的目光里没有恼怒,也没有被冒犯的不悦,只有一种纯粹的好奇,像是在观察一件有趣的物品。
“首先,”楚寻的声音依旧平淡,“我不是警察,为什么要有警察的职业精神?”
李伟被他看得有些发毛,但倔强的脾气上来了,梗着脖子反驳:“你不是警察?
那你凭什么出现在案发现场?
谁让你进来的?
你这是破坏现场!”
楚寻没有回答他,而是将目光转向林峰,又看了看一脸紧张的小周,脸上露出了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小周带的新人?”
林峰有些无奈地揉了揉眉心,点了点头。
小周则更加窘迫,连连向楚寻投去歉意的目光。
楚寻似乎并不在意,他只是对林峰做了一个极其微小的表情变化——右眉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然后,他转向李伟,说道:“刚才你们在讨论案情的时候,我就在门口了。
只是你们太过投入,没发现而己。”
说着,他不再理会李伟,径首走向了洗手间。
他伸手按下了开关,昏暗的灯光亮起,他站在门口,目光扫视了一圈,然后回头看向李伟。
“新来的,你刚才说,你检查过洗手间,确定里面只有单人份的洗漱用品,以此佐证死者独居,是吗?”
李伟不明所以,但还是点了点头,强调道:“我检查得很仔细!”
“那除了证明独居,”楚寻的声音带着一种循循善诱,却又暗藏锋芒的意味,“这个洗手间,就没有给你其他任何启示了吗?
关于凶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