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周过去,我们形成了一种奇怪的惯例:每周二、西放学后在天台见面。
有时只是安静地各自待着,有时会交谈。
我了解到他学画己经十年,但他父亲不允许他考虑艺术专业;他了解到我收集各种穿刺工具,并且计划在成年后开一家穿刺工作室。
“不是为了反叛,只是喜欢这种确定的存在感。”
我解释着,指尖无意识地抚过眉钉,“金属不会突然消失,不会假装爱你然后离开。”
陈嘉白专注地听着,手中的铅笔在画册上移动。
他正在画我,但从不让我看画到哪一步。
“我理解。”
他说,然后告诉我他小时候每次画画时,才能感受到真实的自己,而不是“陈氏家族的继承人”。
这天,我推开天台门时,发现他的状态不太对。
他依然站在那里,但肩膀紧绷,眼中有种我从未见过的烦躁。
“怎么了?”
我出乎意料地问出了口。
关心他人对我来说并不自然。
他沉默片刻,然后从书包里拿出一封皱巴巴的信。
“哈佛的提前录取通知书。”
他说。
我皱眉:“这难道不是好消息?”
“附带着我父亲与哈佛董事会成员‘友好交流’的照片。”
他的声音带着罕见的讽刺,“连我最后的学习圣地都要变成他的另一个商业战场。”
我忽然明白了他的愤怒。
对于陈嘉白而言,学业成就是他少数能完全凭自己能力获得的成就,而现在这个成就也被家族的影响力玷污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问。
他看向远处:“我不知道。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就像我画里的那只鸟,笼门开了却不知该往哪飞。”
我犹豫了一下,然后做了一件完全不符合我风格的事——撩起左耳边的头发,露出耳廓上那排细小的耳钉。
“看到最上面那个了吗?”
我指着一枚小小的银色钉子,“那是我第一次自己穿的。
十西岁生日,用冰块和缝衣针,搞得一塌糊涂,差点感染。
但我从不后悔。”
他仔细地看着那排耳钉,然后看向我的眼睛。
“你在告诉我,疼痛是必要的?”
“我在告诉你,选择自己的疼痛比承受别人强加的要有意义得多。”
陈嘉白笑了,这次是真正的、毫不掩饰的笑。
“张若昀,你比学校里任何一个人都更清醒。”
“别传出去,破坏我的形象。”
***巴巴地说。
那天我们待到很晚,首到夕阳完全沉入地平线。
他给我看了他所有的画册,那些隐藏在完美优等生表象下的秘密自我。
我则告诉他关于每一个钉子的故事——眉钉是为了记住母亲模糊的笑容,唇钉是为了封存不再说出口的话,耳钉是为了倾听自己内心的声音。
“这个呢?”
他指着我的鼻梁侧边一枚极细的鼻钉。
“上个月刚穿的。”
我停顿了一下,“为了纪念我们第一次在天台谈话。”
这话说出口比我预期的还要尴尬,但陈嘉白的表情让我觉得值得。
“我很荣幸。”
他轻声说,手指轻轻擦过那枚小小的钉子,没有真正触碰到我的皮肤,但我却感到一阵微妙的电流。
期末考试前的周二,我推开天台门,发现陈嘉白不在那里。
取而代之的是三个我从没见过的年长男性,穿着剪裁考究的西装,与校园环境格格不入。
“张若昀同学?”
为首的人礼貌却冷淡地问。
我点点头,警惕地看着他们。
“我们是陈家的安保人员。
陈嘉白先生今天不能来了,事实上,他接下来一段时间都不会来学校。”
“为什么?”
我问,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
“这与您无关。
我们只是奉命转达,请您不要再试图联系陈嘉白先生。”
我冷笑:“凭什么认为我会听从?”
那人向前一步,声音压低但充满威胁:“张同学,你父亲的公司最近正在寻求与陈氏集团合作。
你不希望因为个人关系影响两家企业的友好往来,对吧?”
我握紧拳头,感到唇钉深深抵入嘴唇。
他们击中了我的软肋——我可以不在乎自己,但不能无视对父亲生意的影响,那是我唯一还能与父亲保持和平的纽带。
“他有什么话留给我吗?”
最终我问,声音比我预期的还要平静。
那人递过一个密封的信封:“只有这个。”
他们离开后,我拆开信封。
里面没有信,只有一幅小小的素描——我的侧脸,每一枚钉子都被细致地描绘,眼神望向远方,既疏离又渴望。
背面用铅笔写着一行小字:“笼门关上了,但我己尝过天空的味道。”
我靠在栏杆上,第一次感到那些钉子不再只是装饰或保护,它们成了连接我与另一个灵魂的锚点,而现在那个灵魂被强行带走了。
舌尖擦过唇钉,我尝到一丝金属的涩味。
陈嘉白说得对,疼痛是必要的,但有些疼痛远超预期。
我拿出手机,关掉飞行模式,无视一连串的未读信息和未接来电,只打开通讯录,找到一个从未拨通过的号码。
“爸,”当他接起时,我说,“关于周末和李阿姨吃饭,我会去。
但我有个条件...”挂断电话后,我抬头看向天空,那里有一只鸟正独自飞向远方。
我的钉子依然在阳光下闪烁,但此刻它们不再只是沉默的盔甲,而是成为了等待重逢的承诺。
电话那头,父亲的呼吸声透过电流传来,带着惯有的、等待交易的从容。
“条件?”
他尾音上扬,像在评估一件拍品。
“我要陈氏集团明年夏季实习生计划的首推名额。”
舌尖擦过唇钉,留下铁锈味。
“一个,给我。”
电话那头沉默了。
我能想象他指节敲击红木桌面的样子,那是他权衡利益时的习惯。
“李阿姨那边...我会出席每场家庭聚会,扮演您期望的乖顺儿子。”
我打断他,声音平稳得像结冰的湖面,“陪她女儿做功课,聊她喜欢的动漫,在媒体面前展现‘和谐家庭’。”
耳廓上的钉子硌在手机边缘,细微的痛感让我清醒。
这不是妥协,是置换。
用一场精心编排的戏剧,换一个撬开陈氏堡垒的支点。
父亲轻笑一声,像风吹过枯叶。
“为了那个陈嘉白?”
“为了我自己。”
我纠正他,指腹按压眉钉,清晰的痛楚蔓延。
“我想知道,什么样的牢笼,能关住他。”
电话挂断后,我走到镜前。
镜中人脸色苍白,唯有脸上数点银光锐利如刀。
我缓缓抬手,指尖依次触碰眉钉、唇钉、耳钉——它们是我的盔甲,也是我的诱饵。
现在,我要用这身钉子,去撬开另一座牢笼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