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融区的霓虹，是这座城市永不疲倦的眼睛，总是亮得比别处更晚，也更冷。
巨擎集团总部大厦的玻璃幕墙，在残阳下反射着金属般的冷光，像一头蛰伏在城市心脏的钢铁巨兽。
木婉瑜揉了揉发涩的眼睛，将最后一份数据核对完毕，鼠标点击“保存”的瞬间，电脑右下角的时间，无声地跳到了晚上八点半。
实习期的最后一周，她几乎每天都熬到这个点。
办公室里早己人去楼空，只剩下她一个人。
敲击键盘的清脆声响在空旷的格子间里回荡，显得格外孤寂。
她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走到落地窗前。
楼下是川流不息的车河，车灯汇成的金色长龙璀璨如银河，却照不进她心底那丝挥之不去的焦虑。
与她同期进入巨擎实习的，还有另外五个年轻人。
最终能留下来的名额，只有一个。
木婉瑜来自一个普通的工薪家庭，父母掏空了半辈子积蓄，才供她读完顶尖大学的金融专业。
这份光鲜亮丽的实习，是她跨越阶层的唯一跳板，也是缓解家中拮据的希望。
她输不起，也不能输。
手机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妈妈”两个字。
“婉瑜，下班了吗？
吃饭没有？
别太累着自己，钱不够跟家里说，妈再给你打。”
看着屏幕上简短却温暖的文字，木婉瑜鼻尖一酸。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听起来轻快些，回了条语音：“妈，我吃过了，刚忙完，这就回去。
你们别担心，我好着呢，领导还夸我表现不错呢。”
挂了电话，她脸上的笑容瞬间垮了下来。
好？
一点都不好。
微薄的实习工资勉强够覆盖房租和基本伙食，想给父母买点像样的礼物都要精打细算。
而同组的林薇，每天背的名牌包、用的限量版化妆品，无一不是她即使转正后，也需要攒上大半年工资才敢奢望的东西。
压力像一张无形的网，将她越缠越紧，几乎喘不过气。
她回到工位，开始收拾东西。
目光不经意间扫过隔壁林薇的工位，那里收拾得一尘不染，只有一盆小巧玲珑、翠绿欲滴的多肉植物摆在角落，为这个冷硬的办公环境增添了一抹刻意营造的生机。
木婉瑜心里有些羡慕。
林薇总是那样从容不迫，业务能力不俗，更懂得如何恰到好处地讨好带教老师赵经理。
不像她，只会埋头苦干，连句漂亮话都不会说。
她关掉电脑，拿起自己那个己经有些磨损边角的帆布通勤包，走出了寂静的办公室。
电梯下行时，轻微的失重感让她一阵心悸，仿佛预示着什么。
……第二天一早，木婉瑜提前半小时到了公司。
她想着把昨天熬夜整理好的“海川实业”并购项目最终分析报告再检查一遍。
这是赵经理重点交代的任务，也是实习期最后考核的关键，容不得半点差错。
刚走到自己的工位，她就敏锐地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劲。
几个正式员工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低声议论着什么，看到她进来，目光瞬间变得有些闪烁，随即又迅速散开，各回各位。
林薇正坐在她的位子上，低头看着手机，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微笑，神情专注。
木婉瑜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像藤蔓般迅速爬上心头。
她快步走到自己的电脑前，按下开机键。
等待开机的间隙，她看向林薇，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薇薇，来得真早。”
林薇抬起头，露出一贯的、无可挑剔的甜美笑容：“婉瑜姐早呀。
我过来找份上周的会议纪要，赵经理急着要。”
她晃了晃手里的U盘，“马上就好，不耽误你。”
木婉瑜点了点头，没再多想。
电脑终于启动完毕，她输入密码，桌面刚加载出来，带教老师赵经理就面色铁青地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两名神色严肃的公司安保部和法务部同事。
“木婉瑜！”
赵经理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将一份打印出来的文件重重拍在她的桌子上，纸张的边缘都被震得微微卷起。
“你给我解释解释，这份关于‘海川实业’的机密分析报告，为什么会出现在对方公司的高管邮箱里？！”
木婉瑜的大脑“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
“什……什么？”
她几乎是本能地站了起来，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如纸，“赵经理，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报告我一首加密保存在公司电脑里，从来没有发送给任何人……没有？”
赵经理冷笑一声，一把夺过她的鼠标，点开她的邮箱发件箱，“你自己看！
这是什么？！”
邮件箱里，赫然躺着一封在凌晨两点三十五分发送出去的邮件。
收件人正是“海川实业”的官方公开邮箱，邮件主题清晰地写着“巨擎集团关于海川实业并购项目初步分析报告”，附件正是那份标着“内部机密·严禁外传”的文件！
“不！
这不是我发的！”
木婉瑜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惊恐而变得尖利起来，身体也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我昨晚八点多就离开公司了！
怎么可能在凌晨发邮件？”
“公司内部系统日志显示，昨晚凌晨两点十五分，就是用你的工号和密码登录，从你这台电脑发出的这封邮件！”
安保部的同事面无表情地说道，语气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而且，我们调取了楼层监控，昨晚只有你在下班后，有过返回办公区的记录，虽然时间很短。”
“不可能……”木婉瑜浑身冰冷，如坠冰窟。
她猛地想起刚才林薇坐在她位子上的情形，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脑海，“是林薇！
刚才她用了我的电脑！
一定是她！”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林薇身上。
林薇像是被吓到了一样，睁大了那双无辜的大眼睛，脸上写满了震惊和委屈：“婉瑜姐，你怎么能这么说我？
我刚才只是借你的电脑查个文件路径，碰都没碰你的邮箱啊！”
她转向赵经理，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哭腔，“赵经理，我可以对天发誓！
我就在她位子旁边站了不到一分钟，怎么可能在她眼皮子底下登录邮箱、找到文件、再发送出去？
这根本不可能！”
是啊，一分钟，时间太短了，根本不够完成这一系列操作。
木婉瑜的心沉到了谷底，一股绝望感瞬间包裹了她。
她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自己的清白。
法务部的同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语气公事公办：“木婉瑜小姐，根据《巨擎集团员工保密协议》第三条及第七条规定，泄露公司核心商业机密，给公司造成重大损失或潜在损失的，需承担全部法律责任及相应的经济赔偿。
经初步估算，这次泄密事件可能导致公司在与海川实业的并购竞价中处于极端不利地位，潜在经济损失初步评估……高达八百万元。”
八百万！
这个数字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木婉瑜的头上。
她眼前一黑，身体晃了晃，下意识地扶住了冰冷的办公桌边缘才没有摔倒。
周围同事投来的目光，有同情，有鄙夷，更多的则是事不关己的冷漠。
林薇站在人群中，嘴角似乎极快地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得意笑容，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木婉瑜喃喃自语，声音微弱得像蚊子哼哼，但在铁一般的“证据”面前，她的辩解显得苍白无力，可笑至极。
“你的实习到此结束。”
赵经理冷漠地宣布，眼神里没有一丝怜悯，“后续的法律程序和赔偿事宜，法务部会与你联系。
现在，请你立刻收拾个人物品，在安保人员的陪同下离开公司。”
……木婉瑜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机械地收拾好东西，又是怎么在那些复杂而冰冷的目光中，一步步走出巨擎大厦的。
天空不知何时阴沉了下来，厚重的乌云像一块巨大的黑布，压得人喘不过气。
一声闷雷滚过，豆大的雨点毫无征兆地砸落下来，瞬间就将地面打湿。
她没有带伞，任由冰冷的雨水打湿她的头发、脸颊和单薄的职业装。
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落，和泪水混在一起，模糊了她的视线，也分不清彼此。
八百万的债务……像一座凭空出现的、重达千斤的大山，将她对未来所有的憧憬和希望都彻底压碎。
她只是一个还没正式毕业的实习生，家里为了供她读书己经负债累累，这笔天文数字，她要拿什么去还？
她漫无目的地走在瓢泼大雨中，街道上的行人纷纷撑起雨伞，或者匆匆奔跑着寻找避雨的地方。
只有她像一具失去灵魂的躯壳，缓慢地、麻木地移动着脚步，任由雨水冲刷着她的身体和尊严。
手机在湿透的包里疯狂震动，她麻木地拿出来，屏幕上闪烁着“妈妈”两个字。
她看着那个熟悉而温暖的名字，手指颤抖着，最终却还是狠心按下了拒绝键。
她能说什么？
告诉父母，他们引以为傲的女儿，不仅丢了工作，还背上了八百万的巨债？
她无法想象那会对他们造成多大的打击，她甚至不敢去想。
雨越下越大，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淹没。
她终于支撑不住，蹲在路边一个冰冷的公交站台下，紧紧抱着膝盖，将脸深深埋进臂弯里。
肩膀抑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压抑的呜咽声终于忍不住从喉咙里溢出，却很快就被嘈杂的雨声吞没。
绝望，如同这无边无际的雨夜，将她彻底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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