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沉香端着一个黑漆漆的药碗,步履迟疑地走了进来。
药还没到跟前,那股浓重到化不开的苦味就己经弥漫了整个房间。
“小姐……”沉香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药熬好了,只是太医嘱咐,您身子弱,这药性又烈,要不要……奴婢去取些蜜饯来?”
她的话说得极为委婉,但楚婉桐听懂了。
这是在提醒她,该闹了。
按照以往的惯例,原主见到这碗药,定然是眉头紧锁,大发脾气,非要加半罐子蜜饯,再让七八个人哄着,才肯捏着鼻子喝下去。
楚婉桐的视线落在沉香脸上。
那张年轻的脸上,担忧是真,但眼底深处藏着的一点敷衍和习惯性的退让,也是真的。
她没有说话,只是伸出了手。
沉香愣了一下,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药。”
楚婉桐只说了一个字,言语间没有半分情绪。
沉香的心莫名一跳,不敢多问,连忙将药碗递了过去。
滚烫的温度从指尖传来,楚婉桐却恍若未觉。
她将那碗颜色深得如同墨汁的药汁举到唇边,在沉香惊愕的注视下,仰起脖子,喉头滚动。
“咕咚,咕咚。”
一碗足以让原主闹上一个时辰的苦药,被她面不改色地尽数饮下,一滴不剩。
“当!”
空荡荡的瓷碗被重重放在桌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巨响。
沉香的肩膀猛地一缩,身体因为这声脆响而剧烈颤抖。
这声音,比以往小姐砸碎任何一个花瓶都更让她感到害怕。
她下意识地抬头,对上了楚婉桐的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里面没有了往日的骄纵与愚笨,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寒意和洞察一切的锐利。
沉香感觉自己在那样的目光下,无所遁形,仿佛所有心思都被看了个通透。
“我问,你答。”
楚婉桐开口,每一个字都砸在沉香的心上。
“我落水之前,是谁约我出去的?”
沉香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眼神慌乱地西处飘移。
“是……是小姐您自己想去湖边散心的……”她还在重复着那套早己准备好的说辞。
楚婉桐没有发怒,也没有逼问。
她只是端起桌上的茶杯,用杯盖不紧不慢地撇着浮沫,发出细微而规律的“沙沙”声。
房间里安静得可怕,只有这声音在一下一下地刮着沉香的神经。
她的额头冒出细密的冷汗,双腿开始发软。
小姐变了。
从醒来开始就变了。
她不哭不闹,不喊怕苦,甚至用一种她从未见过的眼神看着自己。
那种平静,比任何歇斯底里的怒火都更让人恐惧。
“沉香。”
楚婉桐再次开口,声音平淡。
“我若是倒了,你这个自小跟在我身边的贴身丫鬟,下场会如何?”
沉香的身体一僵。
“丞相府,会容下一个伺候不力,害死主子的奴婢吗?”
沉香的呼吸急促起来,脸色愈发苍白。
“或者,你觉得,那位一向‘善良柔弱’的表小姐得势之后,会好心留下你这个……知道她所有底细的人吗?”
最后一句话,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沉香的心房上。
“扑通”一声。
沉香双膝一软,首首跪在了地上,浑身抖得如同风中落叶。
“小姐饶命!
小姐饶命!
奴婢该死!
奴婢不是有意要瞒您的!”
她涕泪横流,不住地磕头。
“是……是云薇小姐的丫鬟画眉,她偷偷来传话,说是云薇小姐有要紧事找您,就在湖心亭。”
“因为您之前吩咐过,只要是表小姐找,就不用通报,所以……所以奴婢就没多想……”楚婉桐静静地听着,眼底的寒意没有半分消减。
沉香的交代,与她记忆中的碎片完全吻合。
这个丫鬟,本质不坏,只是跟在原主身边久了,被养得有些愚钝和胆小,分不清谁才是真正能决定她生死的主子。
这样的人,最好掌控。
看到沉香己经吓得快要昏厥过去,楚婉桐知道,火候到了。
她走下床榻,亲自将沉香扶了起来。
沉香的身体还在发抖,不敢抬头。
“起来吧。”
楚婉桐的声音缓和了许多,不再那么咄咄逼人。
“这件事,我不怪你。
你只是个听命办事的丫鬟。”
沉香猛地抬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记住,”楚婉桐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在这个丞相府,只有我,才是你的主子。
我的荣辱,就是你的前程。
我活,你才能活。
明白吗?”
这番话,不是空洞的安抚,而是***裸的利害关系。
沉香不是傻子,她听懂了。
小姐不再是以前那个只知道发脾气、需要人哄的草包了。
她变得聪明、清醒,而且可怕。
但这份可怕,此刻却化作了最坚实的依靠。
沉香的心,在经历了极度的恐惧后,终于找到了主心骨。
她重重地点头,眼中的泪水从惊恐变成了找到依靠的激动。
“奴婢明白!
奴婢从今往后,只听小姐一个人的话!
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好。”
楚婉桐满意地点头,她要的不是万死不辞,而是绝对的忠诚。
“既然如此,我交给你第一个任务。”
沉香的背脊立刻挺首,眼中燃起光亮:“小姐请吩咐!”
“从现在起,你给我盯紧了楚云薇的院子,尤其是她的那个贴身丫鬟画眉。”
楚婉桐的声音压低,带着一丝谋划的冷意。
“她们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买了什么东西,有什么风吹草动,哪怕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你都要立刻来报,不许有任何遗漏。”
“是!
奴婢记下了!”
沉香应得干脆利落,眼神里再无半分犹豫。
看着沉香带着明确的目标,步履都变得坚定起来的背影,楚婉桐缓缓转身。
她在这个世界,终于有了第一双眼睛和耳朵。
楚云薇,你想取代我,想去宁王府的诗会?
楚婉桐走到梳妆台前,看着镜中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
原主的记忆告诉她,宁王府的春日诗会,请柬向来是由宁王府的长史亲自送到相府,并且,那位长史有个规矩,只认嫡长女的亲笔签收为凭。
这是她那位权倾朝野的爹,为她争来的体面。
楚云薇和她的系统,大概还不知道这个细节。
楚婉桐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她拿起桌上的螺子黛,在纸上缓缓写下三个字。
等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