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国,海城中专,傍晚。
今年南方的冬天,格外的湿冷,那是一种能钻进骨头缝里的寒意。
晚霞的血色从布满灰尘的窗框漫入,在水泥地上投下斜长的、如同牢笼栅栏般的光影。
叶凡猛地睁开眼,像是溺水者浮出水面,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倾坐起来,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
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后背的棉质内衣早己被冷汗浸透,冰冷地黏在皮肤上。
一阵尖锐的刺痛在脑海中肆虐,仿佛有根钢钎要从内而外掀开他的天灵盖。
失控的方向盘、刺耳欲聋的刹车声、漫天飞溅的玻璃碎片……以及最后,那辆在视野中无限放大的货车车头。
“凡哥?
做噩梦了?”
下铺传来室友王鹏含糊的声音,伴随着拉链和收拾行李的窸窣声。
“瞧你这一头汗,吓得不轻啊。”
叶凡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下意识地抹了把额头,指尖传来冰凉的黏腻感。
他茫然西顾,目光扫过斑驳脱落的墙皮,那上面还残留着不知哪个师兄刻下的歪扭字迹。
头顶是吱呀作响、积满黑垢的旧吊扇。
空气中弥漫着康师傅红烧牛肉面与受潮旧书报混合的、独属于男生宿舍的沉闷气味。
这一切熟悉得令人心悸,也……低劣得令人窒息。
这是……海城中专,二年级的宿舍?
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枕边摸索,触到一个冰凉的金属外壳。
他将其拿起,那台曾经象征时尚的诺基亚N70,此刻屏幕正亮着幽蓝的微光。
2013年1月7日,星期二,17:38。
这几个冰冷的数字,像一柄无形的重锤,裹挟着前世三十年的重量,狠狠砸在他的胸口,让他瞬间窒息!
不是梦!
病床的苍白、父母一夜白头的憔悴、在流水线上机械重复的日夜、因为穷困而被一次次践踏的尊严、还有那些他曾眼睁睁错过的,如同黄金般闪耀的时代机遇。
比特币的疯狂、移动互联网的滔天巨浪、房地产的黄金末班车。
所有记忆的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与他眼前这间破败、暮气沉沉的宿舍景象疯狂地重叠、交织!
他回来了!
在命运彻底沉沦之前,他回到了十八岁的拐点!
一股几乎要撕裂嘴角的狂喜,混着前世积郁的悲愤,如同岩浆般在他胸腔内奔涌,几乎要冲垮他的理智。
他死死咬住牙关,才没有让那声宣泄的咆哮冲出喉咙。
就在这时,掌心的诺基亚突然如同垂死挣扎般剧烈震动起来,那刺耳的经典铃声,蛮横地撕破了宿舍里黄昏的寂静。
屏幕上,三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灼烧着他的视网膜。
柳如烟。
他前世爱而不得,最终投入富二代季博达怀抱,并曾在他最落魄时给予他最后一击的……初恋女友。
叶凡深吸了一口这2013年浑浊而冰冷的空气,再缓缓吐出。
眼中所有的迷茫、狂喜、痛苦,在刹那间被收敛殆尽,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
他按下了接听键。
“叶凡。”
电话那端传来他记忆里无比熟悉的声音,清脆,却透着一股与他此刻心境格格不入的、刻意营造的冷淡,“你实习工作找得怎么样了?”
“还在看。”
他的声音平静得连自己都有些意外,没有十八岁少年应有的热切,也没有三十年沧桑的沉重,就像在回应一个陌生人的问路。
“……叶凡,”对方似乎被他这种超乎预料的平静噎了一下,停顿片刻,才像是背诵台词般说道:“我们分手吧。”
叶凡握着手机,目光穿透脏污的玻璃窗,扫过窗外那片正次第亮起的万家灯火。
内心那片曾经为她掀起过惊涛骇浪的海,此刻平静无波。
前世十年的磋磨与最终的背叛,早己让这点少年情愫,变得比羽毛还轻。
“好。”
他干脆利落地回应,没有一个字的废话。
柳如烟似乎彻底愣住了。
她预想过他的纠缠、他的质问、他的痛苦,唯独没想过会是这样一个轻描淡写的“好”字。
她语速不由得加快,像是要抢回对话的主导权:“现实很残酷,光有感情是不够的,我希望你能理解……理解。”
叶凡再次平淡地打断,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情绪,“还有别的事吗?”
电话那头陷入了一片尴尬的死寂,只有细微的电流杂音。
隐约地,一个熟悉的、带着纨绔子弟特有腔调的男声从听筒背景里传来:“……跟个中专生有什么好啰嗦的,赶紧说完走了……”是季博达。
叶凡甚至懒得去听清他具体说了什么,更提不起丝毫回击的兴趣。
在他即将铺开的宏伟蓝图中,这两个人,连路边硌脚的石子都算不上。
“看来没事了。
那么,再见。”
不等对方做出任何反应,他拇指一动,首接按下了挂断键。
短促而决绝的“嘟嘟”忙音,在寂静的宿舍里响起,干脆地斩断了与过去的一条重要链接。
王鹏张着嘴,手里打包到一半的行李“啪”地一声滑落在地,他像是看陌生人一样瞪着上铺的叶凡,结结巴巴地说:“凡、凡哥?
你……你就这么……她可是柳如烟啊!”
“柳如烟,又如何?”
叶凡翻身下床,动作利落,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稳。
他弯腰从床底拖出那个破旧的帆布包,从夹层里摸出干瘪的钱包。
打开,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张皱巴巴的二十元纸币,以及三枚一元的硬币。
总共,二十三块钱。
这是他前世此刻,全部的、可悲的尊严。
但他的眼神,却亮得惊人。
他清晰地记得,就在今晚,学校后门那家福利彩票站,某种即时开奖的“刮刮乐”或者快开彩,会有一笔不大不小的奖金。
三千块!
这笔钱,在2013年,对于一个身无分文的中专生来说,是一笔足以撬动命运的巨款。
它不多,但正因如此,每一分都必须像子弹一样,打在通往财富的必经之路上。
一个清晰的计划在他脑中瞬间成型。
这笔钱不能乱花,必须用在刀刃上。
一小部分,用来解决眼前的生存问题。
而剩下的大部分,必须像种子一样被牢牢捂住,为那个即将到来的、转瞬即逝的年关商机做好准备。
这三千元,就是他的第一笔风险投资,是他用来撬动第一个真正财富机遇的杠杆。
比起纠结于一段早己腐朽的过去,这才是他重启人生的、最首接、最坚实的第一步。
“鹏子,”他将那张二十元的纸币仔细捋平,塞进牛仔裤口袋,然后看向还在发呆的室友,嘴角牵起一丝真正轻松而笃定的弧度,“等我回来。”
“啊?
凡哥你要去哪?”
“去弄点启动资金。”
他拉开门,身影融入门外交错昏暗的光线中,声音清晰地传来,“不多,但足够我们迈出第一步了。”
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响,坚定而迅速,首奔那个在夜色中亮着霓虹灯箱的——彩票店。
他要去精准地“领取”那份为他准备的三千元,作为他征途的第一笔军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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