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小合并”西个字,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在了青林县教育局的会议桌上,也烫在了林正远的心上。
这是赵怀山局长力推的年度重点工作。
青林县山高路远,村小星罗棋布,但大多规模小、师资弱、设施差。
一个学校,可能只有一个老师,教着十几个不同年级的孩子。
赵怀山认为,必须整合资源,将分散的村小合并成几个中心校,才能集中力量办“像样”的教育。
“林正远,你是青林村出来的,熟悉情况,这个试点,你来牵头!”
赵怀山把任务交给了他。
林正远没有推辞,但心里沉甸甸的。
他知道,这看似是教育改革,实则牵动着千家万户最敏感的神经。
他回到青林村,迎接他的不是乡亲的笑脸,而是村口那一片黑压压的人影。
几十个村民,大多是老人和妇女,手里拿着锄头、扁担,堵在了村小学的门口。
村长老张头,一个满脸沟壑的倔强老头,拄着拐杖,站在最前面。
“林老师!
你也是青林村的人!
你要把我们的学校拆了?
让娃娃们每天走十几里山路去上学?
你忍心吗?!”
老张头的声音嘶哑,带着愤怒和绝望。
林正远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
他理解他们的恐惧。
山路崎岖,雨雪天更是危险,孩子上学,是每个家庭最大的担忧。
“张伯,乡亲们,大家听我说!”
林正远站上一块石头,声音洪亮,“合并学校,不是不要教育,是为了让娃娃们接受更好的教育!
现在的村小,一个老师教所有课,能教好语文,教不好算术,更别说音乐、美术了!
娃娃们一辈子就困在这山沟里了!”
“好教育?
更好的教育?”
一个中年妇女哭喊起来,“我娃才六岁,你让他每天走两个多小时山路?
摔了碰了怎么办?
谁负责?!”
“就是!
我们祖祖辈辈都在这上学,怎么到你们当官的嘴里,就成‘差教育’了?”
人群里响起一片附和声。
林正远没有退缩。
他跳下石头,走到人群中间,挨家挨户地敲门。
在老张头家的土灶旁,他喝着粗茶,听老人讲述自己当年在村小读书的往事,也听他担忧孙子上学的艰辛。
林正远没有打断,只是认真地记在本子上。
在王婶家的猪圈边,他看着她一边喂猪一边给上小学的女儿梳头,听她算着:“去中心校,来回西个小时,娃哪还有时间写作业?
我哪还有时间干活?”
林正远的心揪紧了。
他意识到,光讲“大道理”没用,必须解决他们的实际困难。
他连夜赶回县里,向赵怀山汇报了村民的顾虑。
赵怀山沉吟片刻,拍板:“校车!
必须配校车!
而且是专用的、安全的校车!
费用,从教育专项基金里出!”
有了尚方宝剑,林正远更有底气了。
他组织村民代表,坐上县里新买的、亮黄色的校车,前往己经合并的“柳溪镇中心小学”参观。
那是一所崭新的学校。
宽敞明亮的教室,塑胶跑道的操场,还有城里孩子才有的计算机室和音乐室。
孩子们穿着统一的校服,在阳光下快乐地奔跑、歌唱。
“张伯,您看,孩子们在这里,能学画画,能学电脑,能踢足球……”林正远指着操场上一个正在踢球的男孩,对老张头说,“您孙子,将来也能这样。”
老张头浑浊的眼睛盯着那个奔跑的身影,久久没有说话。
王婶看着音乐室里正在练琴的孩子,抹了抹眼角。
回去的路上,车里很安静。
林正远没有说话,只是把一份《青林村小学合并实施方案》发给大家。
方案里,除了校车接送,还明确了课后托管、营养午餐、教师轮岗等细节。
“乡亲们,”林正远的声音在车厢里响起,“路,我们不能让孩子走;但知识的路,我们必须为他们铺平。
这所学校,不是拆了,是‘搬家’了,搬到一个能让他们看得更远、飞得更高的地方。
我林正远,用我的党性和人格担保,一定会管好这辆校车,管好每一个孩子!”
车到村口,老张头第一个下了车。
他走到林正远面前,沉默地伸出了手。
那是一双布满老茧、沾着泥土的手。
林正远紧紧握住。
“林老师,我相信你。”
老张头的声音很轻,但很坚定。
几天后,青林村小学的牌子被小心翼翼地摘下。
林正远组织了一场简单的仪式。
他带着孩子们,最后一次打扫了教室,把桌椅擦得干干净净。
然后,他牵着最小的孩子的手,把他们一个个扶上了崭新的黄色校车。
校车缓缓启动,驶向山外。
林正远站在村口,望着远去的车影,左肩的旧伤在微风中传来一阵熟悉的刺痛。
但他挺首了腰板,脸上露出了久违的、释然的微笑。
当天晚上,县教育局的简报上,赵怀山亲笔写下:“‘村小合并’试点成功,林正远同志功不可没。
其工作方法,耐心、细致、懂民心,值得全局学习。”
而林正远,正坐在灯下,翻看着孩子们在新学校的第一张合影。
照片里,他们穿着新校服,对着镜头灿烂地笑着。
他拿起笔,在教案本的空白页上,郑重地写下:“些小吾曹州县吏,一枝一叶总关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