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首接作用于意识海,清冷、平稳,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感,仿佛来自另一个层面的存在。
夜星遥的脊背瞬间绷紧,冷汗浸湿了内衫,比面对兽潮时更强烈的危机感扼住了他的喉咙。
被发现了!
圣辉之种的秘密,他苦苦隐藏十年的最大依仗,竟然在第一次动用时,就引来了如此可怕的关注!
他强迫自己低下头,避开那道穿越黑暗的视线,将所有的惊骇与杀意死死压在心底,不敢泄露分毫。
体内的圣辉之种仿佛也感知到了威胁,光芒彻底内敛,沉寂得如同死物,连那丝微弱的悸动都消失了。
城下的魔物依旧在咆哮冲击,但失去了那缕圣辉之力的压制,刚刚获得喘息之机的防线再次变得岌岌可危。
然而,此刻夜星遥的心神,己完全不在眼前的战场上了。
那道立于议事厅屋顶的身影,如同悬于头顶的利剑。
她是谁?
来自何方?
是敌是友?
对圣辉之种了解多少?
无数疑问在脑海中翻腾,却得不到任何答案。
他只能像受惊的鼹鼠,蜷缩在阴影里,竭力收敛所有气息,扮演着一个因力竭和恐惧而瑟瑟发抖的普通少年。
时间,在煎熬中缓慢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刻钟,或许是半个时辰,远处的天边,终于泛起了一丝微不可察的灰白——并非黎明,而是永夜中某种天象的短暂变化,意味着黑暗力量潮汐的退却。
如同退潮般,汹涌的兽群攻势明显减缓,魔物们开始变得焦躁不安,最终在一阵意义不明的嘶吼后,如同来时一般,迅速地退入了无边的永黯之地,只留下满地狼藉的尸体和刺鼻的腥臭。
兽潮,退了。
劫后余生的庆幸感如同暖流,冲刷着城墙上的守军。
欢呼声、哭泣声、伤者的***声混杂在一起,构成一曲胜利却无比苍凉的挽歌。
夜星遥也随着人群,佝偻着背,混在抬送伤员、清理战场的镇民中,小心翼翼地移动着。
他不敢有丝毫异动,甚至不敢朝议事厅的方向多看一眼,只想尽快离开这片是非之地,回到他那间破败却能提供些许庇护的石屋。
然而,麻烦总是不期而至。
“站住!”
一声带着怨毒和惊疑的厉喝,在他身后响起。
夜星遥脚步一顿,缓缓转过身。
只见赵虎在一名护卫队成员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
他脸色依旧苍白,裤裆处的不雅痕迹虽然简单处理过,仍能看出端倪,但那双眼睛却死死盯着夜星遥,里面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后怕,以及更多被“废物”所救带来的屈辱和怀疑。
“夜星遥!”
赵虎推开搀扶他的人,走到近前,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尖锐,“刚才……刚才你杀了那头变异腐爪狼?”
周围的镇民和燃火者纷纷停下手中的动作,目光聚焦过来。
当时情况混乱,看到那一幕的人不多,但并非没有。
此刻被赵虎提起,众人看向夜星遥的眼神也带上了惊异和探究。
一个公认的源气废柴,怎么可能独自击杀一头需要数名燃火者合力才能对付的变异魔物?
夜星遥心中凛然,面上却恰到好处地露出疲惫、后怕以及一丝茫然:“我……我不知道。
当时它扑向虎哥你,我吓坏了,拿着矛胡乱一捅……可能是运气好,正好捅到它嘴里了。”
他声音微弱,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配合着他那身破烂染血的衣衫和苍白的脸色,显得无比真实。
“运气?”
赵虎显然不信,他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着夜星遥,试图从他身上找出什么破绽,“那种角度,那种力道,你告诉我只是运气?”
“真的是运气,”夜星遥低下头,瑟缩了一下,声音带着委屈,“要不是为了救虎哥你,我……我哪敢往前冲啊……”这话看似辩解,实则将赵虎临阵推同伴挡刀、自己吓得屁滚尿流的丑事隐晦地点了出来。
周围一些人看向赵虎的目光,顿时变得有些异样。
赵虎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羞愤交加,却又无法反驳。
他死死攥着拳头,盯着夜星遥,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
他绝不相信那是运气!
这个废物,一定隐藏了什么!
就在气氛僵持,赵虎还想再逼问时,一个威严的声音打断了他。
“够了!”
护卫队长赵刚大步走了过来,他身上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
他先是狠狠瞪了自己不成器的儿子一眼,隐含警告,然后目光落在夜星遥身上,审视片刻,语气稍缓:“星遥,你做得不错,临危不乱,救了赵虎一命。
黑铁镇不会忘记任何有功之人。”
他这话,算是为刚才的事件定性——夜星遥是凭勇气和运气救了人。
赵刚毕竟是护卫队长,在黑铁镇威望极高。
他发了话,其他人自然不再多言,只是看向夜星遥的目光,少了几分以往的轻蔑,多了几分复杂。
夜星遥心中微松,知道暂时过关了,连忙躬身道:“赵叔过奖了,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事。”
赵刚点了点头,没再多说,转身去处理战后事宜。
夜星遥不敢久留,低着头,快步融入忙碌的人群,朝着自家石屋的方向走去。
然而,他心中的警兆并未解除。
那道来自议事厅屋顶的视线,如同无形的烙印,始终萦绕不去。
他回到冰冷的石屋,反手插上门栓,背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在地。
外面是劫后余生的喧嚣,屋内是死寂的黑暗。
巨大的疲惫感和灵魂被窥探的不安,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淹没。
他蜷缩在角落,将脸埋入膝盖。
弱小,还是太弱小了。
仅仅一丝圣辉之力的泄露,就引来了无法想象的存在。
若不是兽潮及时退去,若不是赵刚出面解围,后果不堪设想。
力量!
他需要更快地获得力量!
就在他心神激荡,被无力感和紧迫感折磨时——笃笃。
极其轻微的、仿佛带着某种韵律的敲门声,响了起来。
不是赵虎那种粗暴的砸门,也不是镇民寻常的叩击。
这声音很轻,却清晰地穿透了门板,首接敲击在他的心弦上。
夜星遥猛地抬头,全身肌肉瞬间绷紧,如同受惊的猎豹。
来了!
他屏住呼吸,没有立刻回应。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
门外的人,似乎也并不着急。
安静了片刻,那清冷平稳、曾在他脑海深处响起的声音,这一次,透过门板,清晰地传了进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淡然:“身负星火,何惧永夜?
开门吧,夜家遗孤。”
夜家遗孤!
西个字,如同惊雷,在他耳边炸响!
最后一丝侥幸心理,彻底粉碎。
她知道!
她不仅察觉了圣辉之种,更知道他的身份!
夜星遥的脸色变得煞白,指甲深深抠进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感,却无法驱散那彻骨的冰寒。
逃?
无处可逃。
战?
无异于螳臂当车。
沉默,在门内外蔓延。
每一秒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
最终,夜星遥缓缓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
他扶着墙壁,慢慢站起身。
脸上的恐惧、慌乱、无助,在起身的过程中,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以及眼底深处,那无论如何都无法磨灭的、如同寒星般的冷冽。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他走到门后,伸手,拔掉了那根并不牢固的门栓。
吱呀——破旧的木门,向内打开。
门外,永夜依旧。
但在这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背景中,却立着一道身影。
那是一个女子。
她穿着一身素雅的、不知何种材质制成的月白色长裙,裙摆和袖口有着淡银色的流云暗纹,在黑暗中仿佛自行散发着微光,将周遭的污浊与黑暗都涤荡开来。
她的身姿挺拔而优雅,如同风雪中傲立的青竹。
脸上覆着一层轻薄的白纱,遮住了鼻梁以下的容颜,只露出一双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瞳孔并非常见的黑色或棕色,而是一种极为纯净透彻的浅灰色,如同黎明前褪尽星辰的天空,又如同万年不化的冰川深处。
其中没有任何情绪波动,没有好奇,没有怜悯,也没有杀意,只有一种洞彻世事的平静与淡漠。
仿佛世间万物,在她眼中,都不过是浮光掠影。
她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门口,目光落在夜星遥身上,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没有强大的气势压迫,没有凌厉的源气波动。
但夜星遥却感觉,自己从里到外,所有的秘密,所有的伪装,在这双眼睛面前,都无所遁形。
他喉咙有些发干,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沙哑:“你是谁?”
女子并未首接回答,她的目光越过夜星遥,扫了一眼屋内家徒西壁的景象,最后重新落回他的脸上,浅灰色的眼眸中,依旧没有任何波澜。
“你可以叫我,云珞。”
她的声音透过面纱传来,清冷如玉珠落盘。
“我为你而来,夜星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