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逼到了绝境。
冯师爷就站在我身后,像一尊没有感情的石像,冷冷地看着我将那本布满心血和陷阱的原始账册,一页页地送入火盆。
火苗舔舐着纸张,那些我精心设计的“密码”和“印记”在火焰中扭曲、卷曲,最终化为一缕青烟和黑色的灰烬。
我的心,也跟着一点点变冷,变硬。
“抄吧。”
冯师爷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天亮之前,我要见到一本干干净净的新账。”
他走了,门再次被锁上。
我独自坐在桌前,看着那本崭新的、散发着陌生墨味的空白账册,只觉得它像一口为我准备好的棺材。
我必须抄。
一个字不差地,将那份纯粹的罪恶,誊写到这本“干净”的册子上,亲手斩断自己所有的退路。
我拿起笔,蘸了墨,开始机械地抄写。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手腕的动作。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碗碟碰撞声,以及王典史压低的呵斥。
一个清冽平静的声音响起,是苏文:“王大人辛苦。
冯师爷吩咐给里面送碗热姜汤驱寒,免得误了事。”
片刻后,门被推开一条缝,一只粗瓷碗被放了进来,旋即门又被关上。
我没有抬头。
此刻,任何人的“关心”对我来说都像是一种讽刺。
然而,当我终于抄完一页,下意识地伸手去端那碗姜汤时,我的指尖触碰到碗底,似乎沾着什么东西。
我心中一动,本能地用身体挡住门口可能的视线,极其迅速地将那片被揉得极软的湿纸团抠下,攥在手心。
我假借整理纸张,背对门口,摊开了手心。
纸团极小,上面只有用极细的笔迹写下的三个字,墨迹遇水己有些晕开,但仍可辨认:“悉照旧”。
轰的一声!
我的头皮都要炸开!
“悉照旧”!
这在官府文书里,是“一切照着最新的规矩办”的黑话!
冯师爷的命令是“不得有丝毫谬误”,这意味着我必须原封不动地照抄那份假账,包括我故意引用的那些过时的旧条例。
而苏文这三个字,却是在提醒我,必须遵循现行的新规!
这是一个陷阱!
一个冯师爷布下的、确保账目“纯净”的陷阱!
但苏文,却在陷阱之上,又给我指出了另一条更凶险、也可能通往生天的岔路!
如果我按照苏文的提示,将那些过时的旧条例修正过来,那么这本新账在不懂行的人(比如冯师爷)眼里,依旧是“干净”的。
但只要将来遇到真正的行家,就会发现这本账册本身,就充满了矛盾——它在贪墨数字上完美无缺,却在执行细则上“干净”得过分!
这就像一个恶贯满盈的凶手,却穿着一身一尘不染的衣服!
这种反常,本身就是最大的破绽!
苏文……他到底是谁?
他是在帮我,还是在给我挖一个更深的坑?
我没有时间犹豫了。
我做出了决定。
我再次拿起笔,这一次,我的眼神不再是麻木,而是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
我依旧写得极快极工整,但在抄到那些我之前刻意引用的过时旧例时,我依据自己脑中熟记的最新规章,将其悄悄地、不着痕迹地修正了过来!
这是一场豪赌。
赌的是冯师爷对专业规则的傲慢与无知,赌的是苏文那三个字背后的真正意图。
当最后一笔落下,天色己经微亮。
冯师爷推门而入,拿起新账本随意翻看了几眼,满意地点点头:“嗯,不错。
看来你是真的学乖了。”
他果然没有发现那些被修正过的细则条文。
我被王典史押解着走出偏厅。
经过长廊时,恰好看到苏文抱着一摞文书从户房出来。
我们的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
他的表情依旧平淡无波,只是微不可察地,轻轻颔首。
我心中一沉。
我明白,我欠下的,或许是一份永远也还不清的债。
而我,也正式踏入了一张远比我想象中更复杂的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