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开始做账。
门外,王典史的脚步声像催命的更鼓,一下下敲在我的心上。
但我握着笔的手,却前所未有的稳定。
恐惧?
当然有。
但我更清楚,恐惧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从我点头的那一刻起,我就己经身在局中,唯一的生路,就是比下棋的人,看得更远,算得更狠。
冯师爷他们要的,是一本天衣无缝的假账。
但我给他们的,将是一本布满了陷阱的“真账”。
我的笔尖在纸上行云流水。
灾民人数被夸大,物资采购价格被抬高,抚恤发放标准被降低……每一个数字都精准地指向一个巨大的贪墨黑洞。
但在这些数字的背后,我开始埋设只有我自己和我这类人才能看懂的“密码”。
‘引用过时旧例…’ 我心中冷笑。
大周律法繁复,钱粮账目的规制更是三年一小改,五年一大改。
我故意在几处关键的款项核销上,引用了三年前己被废止的旧条例。
外行人看,格式工整,毫无破绽。
但只要来的是户部或都察院的行家,一眼就能看出这是时效性错误。
他们会怎么想?
是梧桐县的书吏业务不精?
还是……有人在刻意为之,利用旧规漏洞来混淆视听?
怀疑的种子,就此种下。
‘数字标记…’ 在几笔关键的支出总额上,我刻意改变了自己平日的书写习惯。
比如“柒”字的最后一笔,我比平时多绕了半个圈。
这是我的印记。
将来若事发,我能精准地指认出这些被篡改之处,证明这份账目并非原始版本,而是经过后期誊抄篡改!
‘反常的完美…’ 我将一笔购置草席的微小支出,做得无比繁复和完美。
从询价、采购、入库到分发,每一张单据,每一个签押,都无懈可击。
但这种完美本身,就是最大的破绽。
像不像在刻意对查账的人大喊:“看,我这里没问题”?
一个精明的审计者,会本能地去探查,这笔小账背后,是否为了掩盖一个更大的黑洞?
我赌的,就是冯师爷他们的傲慢和无知。
他们是权谋的好手,却未必是账目的专家。
他们要的是结果,而我,就在过程中,为他们挖好了坟墓。
这是一场在刀尖上的舞蹈。
每一个破绽都极其危险,一旦被冯师爷提前看穿,我立刻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被推开。
进来的不是王典史,而是冯师爷。
他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扫了一眼桌上厚厚的账册:“做完了?
效率不错。”
他话锋一转,从身后拿出一本崭新、纸质优良、装帧完全不同的空白账册,“啪”地一声扔在我刚刚完成的假账之上。
“县尊吩咐了,恐前册有所污损,或……夹杂了不合时宜的私货。”
冯师爷的目光像针一样刺向我,语气意味深长,“所有账目,需在此新册之上——重抄一遍。
原先那本……”他指了指我耗尽心血,布满陷阱的原始账本,轻蔑地说道:“即刻焚毁。
记住,重抄需字迹工整,不得有丝毫——谬误。”
他刻意加重了最后两个字。
我猛地抬头,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一股寒意从头顶瞬间灌到脚底。
他知道了!
他或许不知道我具体做了什么手脚,但他精准地预判了我一定会做手-脚!
“重抄”和“焚毁”,这两个词,像一把铁钳,无情地碾碎了我所有精妙的算计。
他们根本不进入我的战场,而是首接摧毁了战场本身!
我的心,沉到了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