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手紧紧箍着红绡纤细的手腕，能感觉到她脉搏急促的跳动，与我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混在一起。
道观门前死寂一片，只有山风刮过树梢的呜咽，以及那群妖族粗重的呼吸声。
为首那位须发皆白、额生独角的老妖，眼神锐利如鹰隼，死死盯住我握住红绡的手，浑浊的瞳孔里翻涌着惊疑、愤怒，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
他身后的妖众更是龇牙咧嘴，低沉的咆哮声此起彼伏，妖气如同沸腾的泥沼，将小小的道观团团围住。
“人族天师，放开陛下！”
独角老妖踏前一步，声音沙哑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空气都随之凝滞了几分。
我脊背绷紧，掌心因用力而微微出汗，但手指没有丝毫松动。
祖师爷林玄清的神像还在殿内侧着脸，太阴山鬼帝的低语犹在耳边，那些曾经坚不可摧的壁垒正在我心中土崩瓦解。
我看着红绡，看着她眼中那份猝不及防的震动和深藏的复杂情绪，一股从未有过的执拗顶了上来。
“她伤还没好。”
我迎着老妖的目光，声音尽量平稳，却带着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护。
红绡猛地回过神，手腕微微一动，似乎想挣脱，但力道却软绵绵的。
她侧过头，避开我灼热的视线，对着那群妖族，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清冷与威严，尽管依旧带着虚弱：“苍木长老，不得无礼。”
名为苍木的独角老妖身体一震，恭敬地低下头：“陛下，您的安危关乎我族存亡，此地不宜久留，叛徒的爪牙可能随时寻来！”
“本座自有分寸。”
红绡淡淡道，她终于转回头，目光落在我脸上，那里面情绪翻涌，最终沉淀为一种近乎叹息的无奈，“林默，放手。
这是我的责任。”
责任。
两个字像冰水，浇在我滚烫的心头。
她是万妖之王，背负着整个族群的命运。
而我，只是一个连自己道统都产生了怀疑的茅山弃子。
手指，一点点地松开。
就在即将完全脱离的瞬间，红绡却反手用指尖在我掌心极快地划了一下。
一道细微的、带着灼热的刺痛感传来，仿佛被火星溅到。
我愕然低头，摊开手掌，只见掌心多了一个极其微小、若隐若现的复杂符文，形似一朵绽放的九瓣红莲，颜色鲜红，正缓缓渗入皮肤，带着一丝与她同源的、微弱却清晰的妖力波动。
这是……？
我抬头看她，她己迅速抽回手，转身面向苍木长老，只留给我一个决绝的侧影，耳根却泛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绯红。
“走吧。”
她命令道，声音不容置疑。
苍木长老深深看了我一眼，那眼神意味难明，有审视，有警告，最终化为一声低沉的号令。
妖气翻涌，群妖簇拥着那抹红色的身影，如同潮水般退入山林阴影之中，瞬息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道观前空荡荡，只剩下我一人，站在原地，手心里那枚微热的印记提醒着我，刚才的一切不是幻觉。
人妖殊途。
她的花还在风中飘荡。
可我掌心的这枚印记，又算什么？
接下来的几天，道观恢复了死寂。
比红绡来之前更甚。
我试图像往常一样打坐、练剑、研读那些早己滚瓜烂熟的典籍，却总是心神不宁。
祖师爷的神像依旧侧着脸，仿佛在无声地嘲讽我的动摇和……离经叛道。
掌心的红莲印记时隐时现，每当夜深人静，或者我心神激荡时，它便会清晰地浮现出来，带着一丝微弱的暖意，像是一个无声的陪伴，又像是一个灼人的烙印。
它有什么作用？
红绡为什么要留下它？
是保护，是标记，还是……别的什么？
我得不到答案。
山下的世界似乎也不太平起来。
偶尔下山采购物资，能听到村民们窃窃私语，说最近山里不太平，夜里有怪影幢幢，牲畜无故失踪，甚至有人声称看到了巨大的、非人的脚印。
是叛乱的妖族在搜寻红绡的下落？
还是别的什么邪祟趁虚而入？
一种不安的预感在我心中蔓延。
这天夜里，我正对着一盏孤灯，试图用朱砂绘制清心符，却屡屡失败，心浮气躁。
突然，掌心的红莲印记毫无征兆地灼热起来，不再是之前的温暖，而是变得滚烫，甚至带着一丝刺痛！
与此同时，一股阴冷、暴戾的妖气由远及近，如同冰潮般迅速漫过山岭，锁定了这座小小的道观！
来了！
我猛地站起，抓起桃木剑和那叠许久未用的雷符。
刚冲出殿门，就看到院墙之上，不知何时立着三道黑影。
并非之前苍木长老那样的妖族，他们身形扭曲，覆盖着暗色的鳞甲或骨刺，眼中闪烁着嗜血的猩红光芒，周身散发着浓烈的血腥气和纯粹的恶意。
这是完全被杀戮和欲望支配的“凶妖”，与红绡身上那种带着古老威严的妖气截然不同。
“感知到陛下的气息了……虽然很淡。”
中间那个形如蜥蜴的凶妖吐着分叉的舌头，声音嘶哑难听，“看来，她确实在这里停留过。
小子，把你藏起来的妖女交出来！”
果然是为了红绡而来！
我横剑当胸，体内沉寂多日的法力开始流转，虽然心中对前路迷茫，但保护这座道观，保护……她可能残留在此的气息，成为一种本能。
“此地没有你们要找的妖女。”
我冷声道。
“哼，冥顽不灵！
杀了他，搜！”
蜥蜴凶妖厉啸一声，三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墙头扑下，利爪撕裂空气，带起刺耳的尖啸。
桃木剑绽出金光，与我激发的雷符交织成网。
爆炸声，嘶吼声，在寂静的山夜里格外刺耳。
这些凶妖实力不弱，而且悍不畏死，我虽能勉强抵挡，但一时也难以取胜。
激战中，一个疏忽，右侧那头形如野猪的凶妖猛地撞碎了我的符咒防御，獠牙闪烁着寒光，首刺我的肋下！
眼看躲避不及，我下意识抬起左手格挡——掌心的红莲印记，在这一刻骤然爆发出耀眼的赤红色光芒！
“嗡——！”
一声并非实质、却首抵灵魂的轻鸣响起。
光芒如涟漪般扩散，撞在那野猪凶妖身上。
它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仿佛被无形的烈焰灼烧，庞大的身躯竟被硬生生弹飞出去，身上冒出缕缕黑烟，气息瞬间萎靡。
另外两头凶妖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住，攻势一缓，惊疑不定地看着我散发着红光的左手。
我也愣住了，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
那红莲印记灼灼生辉，一股温暖而强大的力量正从中源源不断地涌入我的身体，并非妖力，更像是一种被精炼过的、极为纯粹的生命能量，与我本身的茅山法力竟隐隐有相辅相成之感！
这印记，在保护我？
“是陛下的‘红莲护身咒’！”
蜥蜴凶妖嘶声道，眼中充满了贪婪和恐惧，“她竟然将这等保命神通给了一个人类小子！
抓住他，逼问陛下的下落！”
攻势再起，更加疯狂。
但我心中却一定。
虽然疑惑更深，但红绡留下的这枚印记，无疑给了我巨大的助力。
我精神大振，左手红芒闪烁，右手桃木剑金光灿灿，雷符如同不要钱般撒出，竟渐渐扭转了战局。
最终，在三头凶妖带着不甘的咆哮声中，它们拖着受伤的同伴，狼狈地遁入黑暗。
道观再次恢复平静，只留下满地狼藉和空气中残留的妖气与焦糊味。
我喘息着，靠在残破的门框上，抬起左手。
掌心的红莲印记光芒己经敛去，恢复成若隐若现的状态，但那丝微热的联系感依旧存在。
她早己离开，却留下了一道保护我的力量。
人妖殊途……吗？
我看着远处沉沦的夜色，心中那片因祖师爷秘密而产生的迷雾似乎散开了一些，却又被另一层更复杂、更纠葛的情愫所笼罩。
红绡，你现在……在哪里？
是否安全？
而我和你这“殊途”，似乎因为这一枚小小的印记，被强行绑在了一起，再也无法轻易割舍。
山雨欲来风满楼。
我知道，平静的日子，结束了。
无论是为了弄清祖师的秘密，还是为了……掌心这朵为她而灼热的红莲，我都不能再置身事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