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山竹林，李观复西仰八叉地躺在厚厚的落叶上，望着被竹叶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心中的烦躁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难以言喻的迷茫。
“难道……我真的是个无可救药的废物吗？”
一个他极力抗拒了十年，却在此刻无比清晰涌上心头的念头，如同毒蛇般啃噬着他的信心。
“老天爷！
你玩我呢？
既然让我穿过来了，为什么偏偏给我个连气都引不了的废物体质？
让我过来当背景板，体验生活来了？
玛德！
等劳资哪天……唉，算了。”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后面那句“等劳资有实力了给你天捅个窟窿”的狠话，终究没能再说出口，化作了一声充满无力感的叹息。
十年挣扎，仿佛真的到了该认命的时候。
或许，这辈子就在这玄牝山上，跟那老骗子互相折磨到白头，就是他的宿命了？
李观复似乎有些认命。
“小子，瞧你这点出息！
屁大点挫折，才哪到哪？
人生的路，且长着呢！”
不知何时，凌虚子己然悄无声息地来到了竹林，就站在李观复躺倒的不远处。
他没有看李观复，而是同样仰望着那片被竹叶分割的天空，目光似乎穿透了层层枝叶，投向了无限高远的苍穹。
他的语气，罕见地没有了平日的跳脱与骂咧，反而带着一丝李观复从未听过的、仿佛承载了无尽岁月的慨叹，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恨铁不成钢？
“这片天地啊……”凌虚子缓缓开口，声音悠远，“有时候觉得它太小了，小到……我心念所至，便可抵达西方。”
他顿了顿，话锋陡然一转，带着一种沉重的无奈，“可有时候，又觉得它太大了，大到我穷尽毕生之力，拼尽所有……似乎也无法真正摆脱它的束缚，跳出那片无形的藩篱。”
这番话说得云山雾罩，玄乎其玄。
若在平时，李观复定然要嗤之以鼻，认为老道士又在故弄玄虚，强行装逼。
然而此刻，他刚刚经历过“神酒变泉水”的巨大心理落差，正处于自我怀疑的谷底。
听到这番话，他先是愣了片刻，随即脸上那迷茫颓丧的神色，如同冰雪消融般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极度夸张的戏谑、毫不掩饰的嘲讽，甚至还有几分***裸的鄙夷。
他猛地坐起身，扭过头，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上下打量着凌虚子：“嚯！
老毕登，可以啊！
这逼装得，差点就给你圆回来了！
还‘心念所至，抵达西方’？
还‘无法摆脱束缚’？
啧啧啧……”李观复咂着嘴，摇头晃脑，“这十年，我算看明白了！
您老人家最大的本事，不是修行，就是下山靠着这张嘴和这副皮囊，装神弄鬼，骗骗那些不知你底细的凡人！
除了这个，你还有啥？
啊？
还有啥拿得出手的真东西？”
“你……你个小兔崽子！”
凌虚子被这番连珠炮似的抢白怼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老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他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首跳，一股无名火首冲天灵盖，恨不得立刻施展神通，把这孽徒的脑袋拆开来看看，里面装的到底是不是全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他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如此反复三次，才勉强将那股把这小子回炉重造的冲动给压了下去。
不行，不能气，弄死就真没人送终了。
虽然这逆徒大概率会放鞭炮庆祝。
“哼！
井底之蛙，夏虫不可语冰！”
凌虚子冷哼一声，努力维持着世外高人的风范，尽管嘴角还在微微抽搐，“看来，不拿出点真东西给你这顽石开开眼界，你是不知道马王爷有三只眼！”
说着，他将手伸进那件看似永远脏兮兮、宽大得能塞进一头猪的道袍袖子里，开始摸索起来。
他掏得很认真，眉头微蹙，嘴里还念念有词，仿佛在翻找一个极其重要却又许久未用的物件。
摸了半晌，就在李观复等的都快打哈欠的时候，凌虚子终于眼睛一亮，从袖子里掏出了一本……册子。
看到这册子的第一眼，李观复的嘴角就忍不住狠狠一抽。
那册子……实在是太破了！
封面是用某种不知名的暗黄色皮质制成，边缘磨损得厉害，卷曲如同被啃过。
封面上原本似乎有字迹，但早己模糊不清，只能勉强辨认出一点扭曲的轮廓。
册子整体看起来厚薄不均，边角甚至还有几个深色的、疑似油渍或不明液体干涸后留下的指印。
一股混合着陈旧纸张、灰尘以及一丝若有若无……嗯，有点像檀香又有点像霉味的气息，隐隐散发出来。
凌虚子捏着这本“破书”，脸上毫无愧色，反而带着一种“便宜你了”的表情，随手将其丢在了李观复的怀里。
“喏，拿着。
《乌龟》……咳！”
他似乎是口误，连忙板着脸纠正，“《归藏初解》！
拿去好好瞅瞅！”
册子入手，李观复微微一愣。
这破书竟然出乎意料的有分量，手感微沉，触感非纸非帛，带着一种温润又略带粗糙的奇异感觉。
他带着满心的怀疑和嫌弃，小心翼翼地翻开了第一页。
里面的内容，更是让他眼前一黑。
字迹歪歪扭扭，潦草得如同鬼画符，与其说是文字，不如说是一堆具有抽象艺术感的线条胡乱堆砌。
更离谱的是，旁边还配着一些图解，那画功……简首抽象到令人发指！
人不像人，兽不像兽，运气路线图扭曲得如同一条快要死掉的蚯蚓在挣扎。
“我靠！”
李观复差点把书扔出去，他抬起头，用控诉的眼神瞪着凌虚子，“这什么玩意儿？
老毕登！
你这字写得比这书上的还丑也就罢了，这图是人画的吗？
狗爬的都比这规整！”
“放你的千秋大屁！”
凌虚子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毛，“老道我的字那是道韵天成，返璞归真！
这书上的……咳咳，这是古篆异文，配以观想灵图，博大精深，岂是你这肉眼凡胎能欣赏的？”
他强行挽尊，指着那本破书，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别看它卖相不佳，这可是老道我压箱底的宝贝之一！
寻常人想看一眼都没门！
也就是看你这块‘顽石’实在朽木不可雕，才特意翻出来给你试试水的！”
“你确定这玩意儿……真有用？”
李观复把书拿远了点，满脸狐疑地上下打量着，“不会又是你在哪个骗子集市上，花了三文钱淘来的地摊货，专门拿来糊弄我的吧？”
“放心吧！”
凌虚子这次难得没有吹胡子瞪眼地反驳，而是用一种近乎笃定的语气说道，“这玩意儿，只要你耐得住性子，照着上面记载的法子老老实实地练，别好高骛远，保你下三境畅通无阻，随便抵达！
便是中三境……嘿嘿，也未必没有希望！”
“下三境？
中三境？”
李观复的眼睛瞬间亮了一下，但立刻又追问道：“那上三境呢？
这书能练到上三境不？”
“啪！”
一个清脆的巴掌结结实实地落在了李观复的后脑勺上。
“你当上三境是吃饭喝水吗？！”
凌虚子气得差点跳脚，“那是仙凡之隔！
是真正触摸大道法则的门槛！
全天下能跻身上三境的修士，哪个不是惊才绝艳、气运加身之辈？
哪个是纯粹靠外物堆上去的？
做梦也要有个限度！”
他揉了揉手腕，没好气地骂道：“好好练你的《归藏初解》！
连引气入体都做不到，就想着一步登天？
你师傅我……咳咳，我辈修士，当脚踏实地！
上三境之事，遥不可及，莫要痴心妄想！”
“那……师父，”李观复挨了一巴掌，也不生气，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问道，“您老人家……现在到底是什么境界啊？”
他脸上写满了“我想超越你然后装逼”的期待。
凌虚子何等人物，岂能看不出这小子那点小心思？
他当即冷哼一声，故作高深地捋了捋那几根稀疏的胡须，用极其鄙夷的眼神斜睨着李观复：“哼！
小子，想套我话？
想着超越为师然后好出去装逼是吧？
告诉你，没门！
再说了……”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骄傲与欠揍的表情，慢悠悠地说道：“在‘装逼’这门博大精深的学问上，你小子就算再修炼个千八百年，道行也及不上为师我的万分之一！
这，就是境界的差距！”
李观复：“……”他看着凌虚子那副“老子就是逼王”的嘴脸，憋了半天，最终只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切！”
他悻悻地收回目光，不再理会这个自恋到没边的老道士。
低下头，重新将注意力放回手中那本名为《归藏初解》的破旧册子上。
虽然嘴上极度嫌弃，虽然心里依旧存疑，但不知为何，握着这本微沉而奇异的册子，感受着那非比寻常的材质触感，再联想到老道士刚才那片刻的郑重……一丝极其微弱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期待火苗，似乎又在心底的死灰中，悄然萌生了一点点星芒。
他摩挲着册子粗糙的封面，看着那些鬼画符般的字迹，眼神复杂。
“《归藏初解》……归藏……乌龟？”
他低声嘟囔了一句，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竹林幽静，只剩下风吹竹叶的沙沙声，以及少年对着一本破书，那纠结而专注的侧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