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点砸在“时记工坊”的玻璃橱窗上，汇成水流，模糊了街对面的霓虹灯。
我坐在工作台前，台灯的光圈只照亮我手下的一方天地。我的指尖捏着一枚镊子，镊子夹着一片比米粒还小的黄铜齿轮。空气里只有墙上老挂钟的摆动声和窗外的雨声。规律，是我唯一能理解的语言。
我的生活就像这只老挂钟，每一秒都踩着固定的节奏。早上七点起床，七点半开门，晚上九点关门。不接急活，不修来路不明的东西，不和顾客闲聊超过三分钟。规则是抵御混乱的墙，我躲在墙后，感到安全。
但今天，墙上出现了一道裂缝。
我面前是一枚铂金怀表，表盖敞开，内部的构造暴露无遗。这东西来路不明，是三天前一个邮差送来的匿名包裹。按照规矩，我应该原路退回。
但我没有。
包裹里除了这枚坏掉的怀表，还有一叠手绘的机芯图纸。那不是现代的CAD制图，而是用钢笔和鸭嘴笔在羊皮纸上绘制的，每一根线条都精准得像是用机器切割出来的。上面的结构，我从未见过。它打败了过去一百年里所有主流的擒纵系统设计，用一种近乎偏执的复杂方式，追求着一个我无法理解的目标。
这枚怀表不是一个计时工具，它是一个谜题。一个为我量身定做的谜题。
所以，我破例了。我花了三天时间，修复了上百个比发丝还细的零件，更换了磨损的宝石轴承，现在，只剩下最后一步。
镊子尖端下沉，那枚黄铜齿轮落入它应该在的凹槽，严丝合缝。我拿起另一旁的微型螺丝刀，拧紧了最后一颗固定螺丝。它的尺寸小到肉眼几乎无法分辨，但我能感觉到螺丝刀尖端传来的，那恰到好处的阻力。
完成了。
我长舒一口气，胸腔里紧绷的弦终于松弛下来。我合上表盖，入手冰凉，铂金的质感沉重而光滑。表壳上没有任何花纹，像一面小小的、冰冷的镜子。
我用拇指轻轻按下了表冠。
“咔嗒。”
一声清脆到极致的声响。秒针开始走动。
下一秒，整个工坊陷入一片漆黑。
工作台上的台灯灭了。墙角的老冰箱停止了嗡鸣。墙上的老挂钟，那陪伴了我十年的、从未出过错的德国黑森林挂钟，它的摆动声也停了。
绝对的死寂。连窗外的雨声似乎都被这片黑暗吞噬了。
整条街都停电了。这是我的第一反应。但停电不会让挂钟停摆，它是纯机械的。
我皱起眉头，一种被打破规律的烦躁感涌上心头。黑暗中，唯一的光源来自窗外，被雨水涂抹得不成形状的霓虹。唯一的声音，来自我手中的这枚怀表。
滴答，滴答。
它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像是在我颅内直接响起。每一个节拍都精准得可怕，带着一种冷漠的、不容置疑的权威。
我不由自主地用指腹摩挲着冰冷的表壳。就在这时，一种奇怪的感觉从指尖传来，不是触觉，更像是一种……静电。
眼前，毫无预兆地，闪过一帧画面。
那是一个男人的背影，他站在高楼的边缘，夜风吹动着他的衣摆。城市的灯火在他脚下汇成一片光海。然后，他向下坠落。
画面消失了，快得像一个错觉。
我愣在原地，心脏漏跳了一拍。是幻觉吗？最近三天休息太少导致的？
就在我试图用逻辑解释这一切的时候，门口的风铃突然响了。
叮铃——
那不是风吹动的声音，而是门被推开时，撞击发出的急促声响。
我九点钟就锁了门。没人能进来。
我立刻握紧了手中的怀表，另一只手摸向了工作台下的扳手。身体的本能反应快于大脑的思考。
一个身影站在门口，挡住了街对面唯一的光源，在地上投下一道长长的、摇曳的影子。那影子被雨水打湿，边缘模糊不清。
“谁？”我的声音有些沙哑。
身影动了，向前走了两步，走进了店内。借着微弱的光，我看清了来人。
是个女人。
她浑身湿透，黑色的长发紧贴着脸颊和脖颈，水珠顺着发梢滴落。她身上穿着一条鲜艳的红色连衣裙，裙摆湿漉漉地黏在腿上，颜色在昏暗中像一团凝固的血。
她的目光穿透黑暗，精准地落在我身上，或者说，是我握着怀表的手上。
“先生，”她开口了，声音带着雨夜的寒气，却异常稳定，“我来取回我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