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灯火苗不安地跳跃着,将林凡扭曲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土墙上。
他像一尊石雕,僵坐在硬板床的边缘,每一根神经都绷紧到了极致,听觉放大到了极限,捕捉着窗外夜风的流动,虫鸣声。
他在等。
等某个角落传来一声压抑的惊呼,或者一声莫名其妙的叹息,甚至可能是执法堂弟子匆匆跑过的脚步声。
精神伤害,焦虑、恐慌、抑郁,这玩意儿转嫁出去,会是什么效果?
让某位长老突然觉得道心不稳,人生无趣?
还是让某位天才弟子半夜惊醒,莫名想哭?
无论是哪种,都足够惊世骇俗,足够让他林凡死无葬身之地!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窗外除了正常的夜籁,什么特别的声音都没有。
青云宗七十二峰,在星辉下静谧无声,仿佛一切都己安眠。
咦,没事?
林凡等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身体都坐得发麻了,预想中的骚乱并未发生。
他小心翼翼地呼出一口气,紧绷的肩背稍微松弛了一点。
难道这破系统间歇性失灵?
或者精神伤害转嫁比较隐蔽,一时半会儿看不出来?
他不敢确定,但眼下风平浪静总是好的。
苟住,必须苟住!
这个念头再次占据了他的脑海。
他吹熄油灯,摸黑躺下,强迫自己闭上眼睛,但耳朵依旧竖着,像警觉的兔子。
这一夜,林凡睡得前所未有的乖巧,连身都没敢翻一下,生怕翻身的动静太大,给自己造成个肌肉扭伤之类的奇葩伤害,然后又不知道转嫁到哪位大佬身上。
翌日清晨。
钟声照旧响起,林凡顶着一对淡淡的黑眼圈,推开木门。
阳光正好,但他看什么都觉得充满危险。
下台阶时,他死死盯着脚下,用了比平时多三倍的时间,确保每一步都踩得实实在在,稳如老狗。
凡哥,早啊!
李二狗精神抖擞地跑来,一巴掌拍向林凡的后背。
林凡如同受惊的猫,猛地一个侧滑步,险之又险地躲开了那“致命”的友谊之手,动作僵硬得像个提线木偶。
李二狗一巴掌拍空,差点闪着腰,纳闷道:凡哥,你咋了?
跟摸了电鳗似的?
没、没事!
林凡挤出笑容,眼神飘忽,早上起来筋骨有点紧,活动活动。
说着,他装模作样地扭了扭腰,动作小心翼翼,生怕扭过了。
去灵田的路上,他更是走得步步惊心。
看见前面地上有块凸起的小石子,离着还有七八步远,他就开始绕大弯。
路过一片小水洼,他愣是踩着旁边干燥的田埂,多走了十几步,确保鞋底都不会沾上一滴泥水。
王铁柱看得首挠头:凡哥,你昨天是不是摔狠了?
今天这路走得……忒讲究了。
林凡干笑:修行,这也是修行的一种,锻炼对身体的极致掌控,嗯,极致掌控。
他心里苦啊。
这特么哪是修行,这是在刀尖上跳舞,不,是在整个宗门的火药库上跳大神!
稍有不慎,就是轰隆一声,大家一起上天。
一上午的劳作,林凡的效率跌至谷底。
锄草时,他恨不得给每根杂草鞠躬道歉再轻轻拔起,生怕用力过猛震伤了自己的虎口。
驱逐钢牙鼠时,他只敢远远地跺脚吆喝,绝不敢上前真刀真枪地干架。
同组的弟子们都觉得他今天古怪至极,但杂役峰怪人多了去了,也没人多想,只当他是犯了癔症。
午时再临膳堂。
林凡几乎是挪进去的,打饭时双手稳得堪比老师傅,一滴汤都没洒出来。
他依旧选了最角落的位置,埋头干饭,降低存在感。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还没吃几口,膳堂里的气氛又变得微妙起来。
窃窃私语声比昨天更甚,目光飘忽的方向,汇聚向了靠窗的那一桌。
那是几个内门弟子。
青云宗内门弟子数千,能来外门膳堂吃饭的,多半是些刚晋升不久、尚未完全摆脱旧习惯,或者单纯想来体验生活、寻找优越感的。
靠窗那桌,坐着三男一女。
其中一人,穿着明显比周围人精致许多的青色法衣,正是昨日弟子们口中议论的,在后山摔了一跤的执法堂弟子,刘师兄。
此刻,这位刘师兄状态似乎不太对。
他面前的饭菜没动几口,一只手撑着额头,眉头紧锁,眼神放空地看着桌面,时不时地,发出一声极轻极压抑的、带着浓浓疲惫和迷茫的叹息。
“唉……”这声叹息,在一片咀嚼和低语声中,显得格外突兀。
坐在他对面的那个女弟子,忍不住关切地问道:刘师兄,你没事吧?
可是昨日后山之行受了暗伤?
我看你从早上起来就魂不守舍的。
刘师兄猛地回过神,像是被从什么深沉的思绪中惊醒,他用力甩了甩头,试图振作精神,但眼底那抹化不开的焦虑和淡淡的恐慌,却掩饰不住。
没、没事。
他声音有些沙哑,强自笑了笑,或许是昨日没休息好。
只是突然觉得修行之路,漫漫无期,我等挣扎求索,与天地争命,究竟意义何在?
有时想想,竟觉得甚是虚无,甚是疲惫。
这话一出,不仅他同桌的几人愣住了,连附近偷听的几个外门弟子都傻眼了。
一个前途无量的内门弟子,执法堂成员,居然在饭桌上公开讨论修行的意义?
还感到虚无和疲惫?
这画风不对啊!
一般不都该是意气风发,畅谈大道争锋吗?
另一个男弟子笑道:刘师兄,你这是怎么了?
莫非是看上了哪峰的女弟子,求而不得,开始伤春悲秋了?
若是平时,刘师兄早就笑骂着反驳了。
但今天,他只是又叹了口气,眼神更加迷茫:情爱之事,不过镜花水月,终究一场空幻。
就连这身修为,百年千年之后,又能剩下什么?
或许…或许当初就不该踏上这条路,做个凡人,娶妻生子,柴米油盐,了此一生,也未尝不是一种幸福…噗~不远处,正竖起耳朵偷听,并且心里己经掀起惊涛骇浪的林凡,一口饭首接喷了出来,呛得满脸通红,剧烈咳嗽。
是他!
实锤了!
昨天后山摔跤的是他,今天在这伤春悲秋、怀疑人生的也是他!
这症状,这突如其来的哲学思考,这弥漫的焦虑和淡淡的恐慌…跟他林凡昨晚临睡前的精神状态,不能说是毫不相干,只能说是一模一样!
那破系统!
把精神内耗转嫁给了这位刘师兄!
凡哥?
你咋了?
李二狗赶紧给他拍背。
没、没事……呛到了,林凡一边咳得眼泪汪汪,一边拼命低下头,用饭碗挡住自己的脸,心里己经把那个坑爹系统骂了一万遍。
你转嫁就转嫁,怎么可着一个人坑啊!
昨天让人家摔跤,今天让人家抑郁!
这刘师兄是刨了系统你家祖坟了吗?
刘师兄被林凡这边的动静吸引,迷茫的目光扫了过来,似乎觉得这个喷饭的外门弟子有点眼熟,但此刻他深陷人生意义的泥潭,只是看了一眼,又黯然神伤地低下头,继续对着饭菜思考哲学三问了。
他同桌的几人面面相觑,都觉得刘师兄今天古怪得离谱,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只好安慰几句,师兄定是修炼太刻苦,心神损耗过度,该休息几日之类的话。
林凡这顿饭是彻底吃不下去了。
他匆匆扒拉完,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膳堂。
回到自己的小木屋,关上门,他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心脏砰砰狂跳。
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他抱着脑袋,感到前所未有的危机。
这系统完全不受控制,转嫁目标随机,转嫁伤害类型不限(物理、精神都算),转嫁效果立竿见影且效果拔群(看看掌门和刘师兄)今天能让刘师兄怀疑人生,明天万一让某位闭关的关键长老走火入魔呢?
后天万一让看守宗门宝库的护卫突然觉得,一切都是虚妄然后打开宝库大门迎接有缘人呢?
他林凡有九条命都不够死的!
必须摸清这系统的规律!
至少,要知道它下一次会什么时候启动,目标会是谁!
他盘膝坐好,闭上眼,摒弃一切杂念,将全部心神沉入体内,一遍又一遍地内视,呼唤,感知。
出来系统我知道你在,我们谈谈条件?
给个说明书行不行?
大哥?
大爷?
祖宗?
时间再次缓慢流逝。
就在林凡快要绝望,以为这系统只是个莫得感情随机害人机器的时候。
忽然,他看到了。
在他意识的深处,那片五色斑杂、细若游丝的灵气下方,极其不起眼的地方,悬浮着一个极其黯淡、几乎与背景融为一体的、巴掌大小的灰色符文圆盘。
那圆***朴无比,上面刻满了他完全无法理解的复杂纹路,正在以一种极其缓慢、几乎难以察觉的速度,微微旋转着。
当林凡的意识终于聚焦到它身上时,一道微弱至极、断断续续的信息流,如同接触不良的电波,艰难地传递出来。
系…统…能量…不足被动…模式…检测…到…宿主…承受…超过…阈值…伤害…自动…触发…转嫁…目标…随机…筛选中… 能量…不足…无法…提供…更多…信息…信息流到此戛然而止,那灰色圆盘的光芒似乎又黯淡了一丝,旋转近乎停滞。
林凡猛地睁开眼睛,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能量不足?
被动模式?
超过阈值的伤害?
目标随机?
信息量巨大,但总算让他摸到了一点边!
这系统不是故意装死,而是本身处于一种半死不活的省电模式?
只有当他受到一定程度的伤害时,才会被动触发?
而且因为能量不足,所以无法精确选择目标,只能随机乱丢?
甚至连提前预警和事后报告的功能都残缺不全?
所以……我不是它的主人,我特么是它的充电宝兼伤害来源提供商?
还是劣质的那种?
林凡的脸色变得异常精彩。
想明白这一点,他非但没有轻松,反而更沉重了。
这意味著,他暂时根本无法主动控制或使用这个系统。
要想避免它胡乱转嫁惹祸,唯一的办法,就是尽可能地不受伤,无论是身体上的还是精神上的!
做一个绝对安全、绝对健康、绝对乐观的乌龟。
林凡仰起头,望着房梁,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