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迈巴赫以一个近乎失礼的急刹，停在了咖啡馆对面的街角。
发动机尚未完全熄火，低沉的轰鸣仿佛陆沉舟此刻无法平息的心跳。
他到了。
这家他们初次约会的咖啡馆。
五年过去，街景依稀还是旧时模样，梧桐树更茂盛了些，店招却依旧是他记忆中的墨绿色。
他的手紧紧握着方向盘，修长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手心里竟沁出一层薄汗。
这实在不像他。
在商界纵横捭阖，面对再难缠的对手也从未怯场的陆氏总裁，此刻却被一种名为“近乡情怯”的情绪牢牢钉在了驾驶座上。
他害怕。
怕这又是一场精心编织的梦境。
怕他推开车门走过去，看到的只是一个陌生的背影，或者更糟——空无一人的座位。
五年前她离开的那个清晨，他就是从一场美梦中惊醒，触手只余冰凉的半边床榻和那封写着“来日方长”的信。
那种从云端瞬间坠入冰窟的滋味，他不想，也绝不能重温第二次。
目光穿过车前窗和稀疏的梧桐枝叶，死死锁住咖啡馆那扇熟悉的落地玻璃窗。
午后的阳光斜斜洒入，给窗内的一切都镀上了一层温暖柔光。
靠窗的那个位置……他的呼吸骤然一窒。
那里坐着一个女人。
穿着一件素雅的米白色连衣裙，侧影清瘦，微微低着头，似乎在搅拌着面前的咖啡。
即使隔着一段距离，看不清具体面容，陆沉舟也无比笃定——就是她。
顾怀梦。
那个让他爱了多年，又恨了多年，最终只剩下无边思念的女人。
她真的回来了。
不是幻觉。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猛地松开，狂喜与酸楚交织着席卷而来。
他几乎要立刻推门下车。
然而，就在他手指触碰到门把手的瞬间，动作再次僵住。
他的瞳孔微微收缩，视线牢牢定格在顾怀梦的对面。
那里，放着一个明显是儿童用的、亮黄色的小书包。
而紧挨着她身侧的座位上……一个小小的，穿着淡蓝色小裙子，头顶扎着两个可爱小揪揪的身影，正背对着窗户，似乎在看什么东西。
一个小女孩？
一个看起来大概三西岁的小女孩？
陆沉舟的大脑仿佛被投入一颗石子，荡开一圈混乱的涟漪。
她和别人一起来的？
是朋友的孩子？
还是……某个荒谬的，几乎不敢让他深想的念头，如同破土而出的藤蔓，瞬间缠绕住他的心脏。
不，不可能。
他立刻否定了那个疯狂的想法。
时间对不上。
他们分开五年，如果真有孩子，现在至少应该西五岁，窗边那个小女孩，看起来要更小一些。
逻辑上似乎说得通，但心底深处那丝莫名的不安与悸动，却无法轻易平息。
他甚至下意识地松了松领带，感觉车厢里的空气有些闷热。
他需要冷静。
陆沉舟，你需要冷静。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找回在谈判桌上运筹帷幄的镇定。
可目光却不受控制地，一次次掠过那个小小的背影，和顾怀梦偶尔低头与那孩子说话时，侧脸上流露出的，他从未见过的温柔。
那是一种……带着母性光辉的温柔。
与他记忆中那个时而清冷、时而娇憨的恋人，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
这五年，她究竟经历了什么？
为什么突然回来？
为什么约他在这里见面？
那个孩子……到底是谁？
无数个问号在他脑海中翻腾，像一团乱麻，找不到线头。
他忽然有些可笑地发现，自己竟然在紧张地审视着车窗玻璃映出的倒影——头发是否因为刚才的奔跑而凌乱？
下颌线条是否太过紧绷？
身上的西装是否因为之前的失态而有了褶皱？
他像个初次约会的毛头小子。
而这一切的慌乱，都源于窗内那个消失五年又突然出现的女人。
顾怀梦。
你究竟，给我带来了怎样的惊喜，或是……惊吓？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他就这样坐在车里，像一个躲在暗处的窥探者，贪婪地看着窗内的景象，却鼓不起勇气去打破这脆弱的平衡。
首到，他看到顾怀梦似乎若有所觉，微微抬起头，目光向着街对面他所在的方向望来。
虽然知道她不可能看清车内的自己，陆沉舟的心脏还是猛地一跳。
不能再等了。
无论等待他的是什么，他都必须去面对。
他深吸一口气，终于，用力推开了沉重的车门。
脚落在地面的瞬间，竟微微有些发软。
他定了定神，关上车门，锁车。
一系列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
穿过街道，走向那扇玻璃窗。
他的步伐很快，却很稳，只有他自己知道，胸腔里那面鼓擂得有多响。
每靠近一步，窗内那抹身影就清晰一分。
她的眉眼，她的鼻梁，她微抿的唇……真的是她。
不是梦。
而那个小女孩……随着角度的变化，他渐渐能看到那孩子的侧脸。
皮肤很白，鼻子小小的，嘴巴……就在他即将走到窗边，能够完全看清那孩子正脸的刹那。
坐在里面的顾怀梦，似乎心有所感，忽然转过头来。
目光，穿越了五年的时光与透明的玻璃。
准确无误地，撞入了他的眼中。
她看着他，先是微微一愣，随即，唇角缓缓漾开一抹极浅，却足以让他魂牵梦萦的笑容。
带着一丝歉意，一丝复杂，还有一丝……他看不懂的忧伤与决然。
而陆沉舟的脚步，也在这一瞬间，如同被钉在了原地。
他的目光，越过了顾怀梦的肩膀，终于完完全全地，落在了那个小女孩的脸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