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记忆，像生了锈的铁钉，你以为它早就烂在了时间的泥土里，可总有那么一天，
你会赤着脚，狠狠地踩上去。那一下，疼得钻心。疼过之后，你才想起来，
这钉子是你自己当年亲手扔在那儿的。游戏，就是这么个东西。它不是一堆代码，
也不是一串数据。它是一段回不去的时光，一个装满了傻气的仓库。仓库里，
有你砸坏的第一个键盘，有你为了一件装备熬过的无数个通宵，
还有一个你永远也打不过的怪物。你叫它“BOSS”，叫它“守关人”，
叫它“老王八蛋”。多年以后，你成了代码的上帝，能随意修改世界。你回到那个仓库，
想把那根生锈的钉子***，扔进熔炉里。可你弯下腰才发现，钉子下面，
埋着一个人的骨头。你以为你在打一个游戏，其实，你是在刨一座坟。第 1 章我叫姜戈，
奇点跃迁的金牌制作人。说得好听点，是行业大神。说得难听点，
是个给一群永远不满足的玩家做电子麻药的头子。我办公室的墙是金属的，冷冰冰，
能映出人影。三块屏幕的光打在我脸上，也看不出什么表情。左边是数据流，红的绿的，
跟心电图似的。右边是服务器监控，一行行代码，像黑色的雨。正中间那块屏幕，
是《永恒回响》的登录界面。一座古堡，一条龙在天上慢慢地绕圈。
背景音乐还是那首老掉牙的交响乐，一响起来，我就觉得骨头缝里发痒。十五年了。
鼠标垫是新的，手感滑溜。我点了“进入游戏”。战士，法师，弓箭手。老三样。
我没费事捏脸，随便选了个战士，ID就敲了两个字母：Kael。
这是我十五年前用的名字。“薄雾镇”还是那个破样子。贴图粗糙得像是拿砂纸打磨过。
NPC站得跟电线杆子似的，一动不动。空气里有股味儿，
一股电子产品过热和旧塑料混在一起的味儿。我没接新手任务。村长头上的金色叹号，
在我眼里还不如路边的一块石头。我跑。穿过村子，跑过麦田，一直跑到地图最边上。
那儿有座塔，黑黢黢的，看着就晦气。遗忘书库。我当年的同学，
十个有八个是在这儿散伙的。剩下的两个，一个是我的死党，另一个是我自己。
我人生里第一个机械键盘，就是在这儿砸的。青轴的，声音脆得很。副本门口没有别的玩家。
怀旧服刚开，大部分人还在村里砍木桩。我走了进去。小怪很弱。几只骷髅，几团幽灵。
我提着一把新手铁剑，连技能都没怎么用，光靠平砍就清干净了。肌肉这东西，
有时候比脑子好使。它还记得。很快，就到了最后的房间。一扇巨大的拱门。门后面，
是个圆形平台。平台中央，站着一个影子。穿着厚重的法袍，手里捧着一本厚厚的书。
头上没有血条，只有一行小字。ID：守门人。我停下脚步，喘了口气。不是累，是习惯。
像拳击手上了台，总要先跳两下。我冲了上去。然后，屏幕就灰了。前后不到三秒。
我甚至没看清那家伙是抬了手，还是翻了书。角色在副本门口复活。我没犹豫，又冲了进去。
这次，我盯着它。它没动。就在我手里的铁剑快要碰到它袍子的时候，
一道蓝色的光从我脚底下冒出来。我又死了。第三次。我学聪明了。我不走直线。
我绕着平台跑，S形走位，想骗它的技能。我往左边跨了一步。一道奥术射线，不偏不倚，
正好打在我左脚的落点上。我立刻往右一个翻滚。一本发着光的魔法书，像块板砖，
精准地拍在我右边的后脑勺上。屏幕又灰了。第四次，第五次，第六次。我终于停了下来。
我把鼠标从垫子上拿起来，放在冰凉的桌面上。我靠在椅子上，身体陷进柔软的皮子里。
我盯着屏幕里那个“守门人”的模型。它还是那样，一动不动，像个木桩。不对劲。
十五年前，我以为是我菜，是我装备差，是我反应慢。十五年后，我坐在这里，
我是这个游戏的制作人，是这个世界的神。我比任何人都懂游戏的机制。这东西，
没有攻击前摇，没有施法动作。它的所有攻击，都不是冲着我的角色来的。
是冲着我的“下一步”来的。它不是一个AI。它是一个脚本。
一个能百分之百预判玩家所有操作的脚本。我忽然笑了。笑得有点冷。原来如此。这玩意儿，
压根就不是一个设计出来的BOSS。它是个BUG。一个纯粹的，恶意的，
藏了十五年的BUG。而现在，我是来修复它的人。第 2 章我退出了游戏。
办公室里很安静。只有主机风扇在嗡嗡地响。我端起桌上的咖啡，已经凉透了。喝了一口，
又苦又涩，跟中药似的。一个BUG。这两个字在我脑子里转来转去。做游戏这么多年，
我见过的BUG比见过的活人都多。穿模的，掉线的，任务卡住的，数值溢出的。
什么样的都有。但像“守门人”这样的，我是头一回见。它不像个错误。它像个诅咒。
它不杀你的角色。它杀你的信心。它用一种绝对的、不讲道理的方式告诉你：你不行。
你做什么都没用。我把杯子放下，重新握住鼠标。我又建了两个号。一个法师，一个弓箭手。
我想试试，是不是因为战士是近战，所以才被克制得这么死。结果一样。
法师的火球术还没搓出来，就被沉默了。弓箭手的箭刚搭上弦，就被缴械了。那感觉，
就像你在和一个能读你脑子的魔鬼下棋。你刚想动一个子，它的棋子就已经堵在你前面了。
半个小时后，我放弃了。屏幕上，三个不同职业的角色，尸体在副本门口躺了一地。
像一场小型屠杀。我有点烦躁。我拉开抽屉，想找根烟，摸了半天，
才想起来已经戒了两年了。烦躁变成了恼火。我，姜戈。
三十岁出头就坐稳了“奇点跃迁”第一制作人的位置。我做的游戏，
流水能养活公司一半的人。我写的策划案，被业内奉为教科书。现在，
我被十五年前一个新手村的BUG，堵在门口，像个傻子。这事要是传出去，我没法做人了。
我拿起桌上的内线电话。“喂，小李。”“姜哥，这么晚还没走？
”电话那头是服务器维护组的组长，一个很精神的小伙子。
“给我开一下《永恒回响》怀旧服的最高GM权限。对，就是我的账号，Kael。”我说。
“啊？姜哥，您要亲自……？”“测试一下后台功能。”我随便找了个理由。“好的好的，
马上！”几秒钟后，我的游戏界面弹出一个系统提示：管理员权限已激活。
我再次登录了战士Kael。这次，我没跑。我直接调出GM指令菜单。
那是一个长长的列表，密密麻麻全是英文和代码。
kill` (秒杀)`//item` (物品生成)我看着那个`//kill`指令，
手指在鼠标上悬了半天。只要我输入“守门人”的ID，它就会立刻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连一根毛都不会剩下。十五年的心魔，三秒钟就能解决。但我没这么做。那感觉不对。
就像你跟人打架，打不过，回家拿了把刀。就算赢了，也赢得不光彩。我关掉指令菜单。
我就是要用一个玩家的方式，堂堂正正地把它打败。只不过，
我可以给自己稍微加一点“buff”。我打开角色面板。
生命值：100攻击力：10防御力：5我把这些数值后面的数字，一个个删掉，
然后重新输入。生命值：1000000攻击力：100000防御力：50000然后，
我给自己刷了一套游戏里最顶级的装备，“巨龙之怒”套装。金光闪闪的，
特效差点闪瞎我的眼。现在，我不是玩家Kael了。我是神。
我提着一把燃烧着熊熊烈火的双手大剑，再次走进了遗忘书库。小怪碰我一下，
它们自己就蒸发了。我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守门人”面前。它还是那个样子，捧着书，
像个雕像。“来吧。”我心里默念。我举起剑，用出了战士最强的技能，“毁天灭地斩”。
一道巨大的剑气，带着火焰，呼啸着朝它劈了过去。整个房间都在震。然后，
我看见了这辈子都忘不了的一幕。“守-门-人”的面前，凭空出现了一面……镜子。
一面半透明的，闪着奥术光芒的镜子。我的“毁天灭地斩”，结结实实地劈在了镜子上。
下一秒，一道一模一样的，带着火焰的巨大剑气，从镜子里射了出来，以更快的速度，
劈回到了我的身上。我屏幕上，我的血条。那根长长的，看起来永远不会空的血条，
瞬间清零了。您已死亡我看着灰色的屏幕，足足愣了有一分钟。我被我自己的技能，
给秒了。我，一个开了无敌挂的神，被一个新手村的BUG，用我的技能，给秒了。
我终于明白，这不是一个数值问题。这不是一个装备问题。这是一个逻辑问题。
它的底层逻辑，就不是让你来“打败”它的。我慢慢地，把椅子转向窗外。城市的灯火，
像一片打翻了的星河。我的火气，一点点地退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
带着强烈好奇的兴奋。我想看看。我倒要看看，到底是哪个天才，在十五年前，
写出了这么一段见鬼的代码。第 3 章夜深了。公司大楼里，
只剩下几个零星的加班部门还亮着灯。保洁阿姨推着车，从我办公室门口经过，
тихо地看了我一眼。我没理她。我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屏幕。屏幕上不再是游戏画面，
而是《永恒回响》的原始服务器代码库。这是一个巨大的，混乱的，像迷宫一样的地方。
十五年前的代码，没有规范，没有注释，全靠程序员的个人风格。有的地方写得像诗，
有的地方写得像一坨屎。我要做的，就是在这片代码的汪洋大海里，
找到“守门人”那艘幽灵船。我泡了杯浓茶，提神。茶叶在热水里翻滚，像我此刻的心情。
我先从BOSS的ID入手，在数据库里反向搜索。很快，
我找到了一个名为`Gatekeeper_AI_Logic.pkg`的文件包。
就是它了。我的心跳有点加速。我双击打开它。弹出的不是代码，而是一个输入框。
请输入访问密钥我愣住了。加密了？一个十五年前的老游戏，
一个新手村BOSS的核心代码，居然是加密的？这不合常理。在游戏开发里，
加密通常只用在最核心的部分。比如防外挂模块，比如付费系统。一个AI逻辑，
有什么好加密的？除非……写它的人，不想让任何人看懂。我试了几个通用的管理员密码。
`admin``123456``password`全部错误。我有点不信邪。
我调出了公司的最高权限，试图绕过密码，直接访问底层文件。结果，
系统返回了一条红色的错误信息。警告：文件模块已封装，
强制访问可能导致服务器核心架构损坏我靠在椅子上，揉了揉太阳穴。事情变得有意思了。
这已经不是一个BUG了。这是一个……黑匣子。一个被开发者故意封起来的，
不能触碰的黑匣子。我没有再尝试破解。强制破解的风险太大了。
如果真的损坏了服务器核心架构，整个怀旧服项目都得完蛋。我得换个思路。代码是死的，
人是活的。我开始翻阅《永恒回响》当年的开发日志。
那是一堆积压在公司内部服务器最深处的陈年旧档。
大部分都是些枯燥的会议记录和进度报告。我耐着性子，一页一页地翻。时间，
定格在游戏上线前的一个月。我找到了一条关于“遗忘书库”副本的最终测试报告。
报告里写着：“副本流程测试通过。最终BOSS‘守门人’数值已调整。
AI逻辑由Y独立完成并封装。无需后续测试。”Y。一个代号。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是当时的项目总监签的字：“已确认。Y的模块，
以后任何人不要再动了。”我的手指停在了键盘上。Y。这个名字，我好像在哪儿见过。
我打开公司的员工数据库，搜索这个代号。没有结果。我又想了想，换了个搜索范围，
把“离职员工”和“历史档案”也勾选上了。这一次，跳出来一个条目。只有一个条目。
那是一份很简单的档案，甚至没有照片。姓名：元漪。代号：Y。
入职时间：……离职时间：……离职原因那一栏，只写了两个字：意外。后面附着一个链接，
指向十五年前公司内部论坛的一个帖子。帖子的标题是黑色的。
《关于工程师元漪意外离世的讣告》我的心，咯噔一下。死了？游戏上线前夕，意外去世了？
我点开那个帖子。内容很官方，无非是沉痛哀悼，惋惜人才。下面有一些老员工的跟帖。
“太可惜了，小元那么有才华的一个姑娘。”“是啊，
听说她一个人负责了好几个核心AI的框架，唉。”“她是不是有个弟弟？
身体一直不好那个？”“别说了，难受。”我关掉帖子，重新回到开发日志。
我开始搜索所有和“元漪”或者“Y”相关的记录。大部分都是技术文档。直到，
我翻到了一份被标记为“个人笔记，无需归档”的文档。文档的创建者，就是Y。
里面只有一句话，像是她随手写下的。“我不想让它只是一个怪物。我想让它‘记住’。
”记住。记住什么？我看着这行字，又看了看窗外。天边已经开始发白了。我突然觉得，
我正在调查的，可能不是一段代码。而是一个人。一个已经消失了十五年的人，
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点痕迹。第 4 章接下来的几天，我像着了魔。白天，
我处理着金牌制作人该处理的杂事。开会，审方案，跟运营吵架，跟市场画饼。到了晚上，
整个公司都安静下来后，我的世界里就只剩下两样东西。“守门人”的代码，
和“元漪”这个名字。我把那个加密的代码包翻来覆去地研究。它像一个没有锁孔的铁盒子。
我尝试了所有能想到的破解方法。字典攻击，暴力破解，
甚至动用了一些不太合规的黑客工具。都没用。那个加密算法很奇怪，
不是市面上任何一种常见的类型。它更像是一种……私人的密码。
一种只有特定的人才能解开的谜题。线索，肯定还在元漪身上。我开始在公司的旧服务器里，
大海捞针一样地搜索她的痕迹。我找到了她写的几万行代码，她提交的每一份报告，
甚至她在内部聊天工具里和同事的几句闲聊。一个轮廓，慢慢清晰起来。元漪。
一个技术上的天才。她写的AI框架，十五年后的今天看，依然很漂亮。简洁，高效，
充满了灵气。但她很孤僻。聊天记录里，她永远是话最少的那一个。别人聊八卦，
聊周末去哪儿玩，她从不参与。只有在讨论技术问题时，她才会偶尔发几个字。“嗯。
”“可以。”“我来吧。”我翻遍了所有资料，找不到一张她的照片。HR档案里，
照片那一栏是空的。一个活在代码里的幽灵。我查了她去世的原因。一份简单的警方报告。
车祸。雨夜，一辆失控的卡车。报告的最后，附着家属联系方式。父亲：元建国。
母亲：已故。弟弟：元澈。我看着“元澈”这个名字，
想起了论坛帖子里那句“她是不是有个弟弟？身体一直不好那个？”我鬼使神差地，
在搜索引擎里输入了“元澈”这个名字。跳出来的结果很少。
大部分是一些陈年的医疗论坛帖子。“求助，X型遗传性神经元萎缩症，
国内有什么好的治疗方案吗？”“有没有病友家属，交流一下护理经验？”发帖人的ID，
大多是一些没有意义的字母和数字。只有一个ID，我认得。Y。时间，是十六年前。
我点开Y的主页，里面只有几条发言。“他很喜欢看书，但是手已经没有力气翻页了。
有没有什么好的电子阅读器推荐？”“他最近总说，想去图书馆。但是他已经下不了床了。
”“谢谢大家，我们决定放弃治疗了。最后的时间，想让他开心一点。”我的喉咙有点发干。
我好像……有点明白了。图书馆。遗忘书库。我立刻回到游戏，登录了我的GM账号。
我没有去副本。我用管理员权限，直接穿墙，进入了“遗忘书库”的场景模型内部。
这是一个玩家永远看不到的地方。在那些巨大的，顶天立地的书架背后，在那些散落一地的，
无法交互的书本模型上。我看到了一行行被镌刻上去的，微小到几乎看不见的金色文字。
不是代码，是书名。《百年孤独》。《一九八四》。《白夜行》。《银河系搭车客指南》。
成千上万的书名。从古典文学，到科幻小说，到哲学历史。这些书，
都不是《永恒回响》这个奇幻世界该有的东西。它们不属于这个游戏。它们属于另一个世界。
属于一个……喜欢看书，却再也无法翻开书本的男孩。我慢慢地在这些书架之间飞行。最后，
我在整个图书馆最中心，那本“守门人”捧在手里的书的模型上，看到了封面。
封面上没有华丽的魔法符文。只有两个字。《活着》。我的心，
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了一下。我终于明白，元漪为什么要给这段代码加密了。
这不是一个BOSS。这是一个……陵墓。一座她为她弟弟建造的，数字陵墓。
而那个“守门人”，不是怪物。它是守墓人。第 5 章我需要找到一个能解开密码的人。
一个认识元漪，并且可能知道她秘密的人。破解代码的路走不通。我只能回到现实里，
去找人了。我翻出当年的项目组成员名单。十五年，时间太久了。名单上的人，
大部分都已经离职，不知去向。我一个个地搜，一个个地打电话。
有的人成了别的公司的高管，有的人转行卖了保险，还有的，电话已经是空号。
他们对元漪的印象，都很模糊。“哦，那个不爱说话的女孩啊。”“技术很牛，
但是没什么存在感。”“好像是出事了吧？唉，可惜了。”没人知道她的私事。
没人知道她那个生病的弟弟。就在我快要放弃的时候，我打通了最后一个电话。电话那头，
是一个苍老的声音。“喂，你找谁？”“请问是刘工，刘庆年老师吗？”我问。名单上显示，
他是当年AI组的组长，元漪的直属上司。“我就是。你是……？”“刘老师您好，
我是奇点跃迁的姜戈。是这样的，我们最近在做《永恒回响》的怀旧服项目，
有些当年的技术问题，想跟您请教一下。”我没提元漪。我怕他有戒心。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都多少年了……你们还没忘了那破游戏啊。”刘工的声音里，
带着点自嘲。“情怀嘛。”我笑了笑，“您现在方便吗？或者我过去拜访您？
”他又沉默了一会儿。“来吧。我家在城西的清风小区。来了给我打电话。”我挂了电话，
立刻抓起车钥匙就出了门。清风小区是个老小区。楼房都旧了，墙皮有点脱落。
刘工的家在三楼。我敲了敲门。开门的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背有点驼，但精神还不错。
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T恤。“你就是姜戈？”他上下打量了我一下。“刘老师好。
”我赶紧递上我带的茶叶。他没接，转身往里走。“进来吧。家里乱。”屋子不大，
但收拾得还算干净。空气里有股淡淡的书墨味。他给我倒了杯水，坐在我对面的旧沙发上。
“说吧，什么技术问题，能让你们一个大制作人亲自跑一趟？”他开门见山。我没绕圈子。
我打开笔记本电脑，把那个加密的文件包调了出来。“刘老师，您还记得这个模块吗？
”他凑过来看了一眼。浑浊的眼睛，在看到那个文件名，
特别是看到那个独立的签名——Y的时候，忽然亮了一下。那是一种很复杂的光。
有点惊讶，有点怀念，还有点……悲伤。“小元的……东西啊。”他喃喃地说。“对。
”我点点头，“我们想对这个BOSS做一些调整，但是它的代码被加密了。
我们试了所有办法，都打不开。”刘工盯着屏幕，没说话。他伸出一只布满老年斑的手，
轻轻地，抚摸了一下屏幕上那个Y。动作很轻，像是在抚摸一件易碎的瓷器。“打不开，
就对了。”他忽然说。“为什么？”“因为这东西，从一开始，就不是写给你们看的。
”刘工收回手，靠在沙发上，长长地叹了口气。“这是她……写给她自己的。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再开口了。“那丫头，是个天才。”他慢慢地说，
“也是个……傻子。”“她来公司的时候，才二十出头。不说话，不笑，整天就对着电脑。
别人都以为她孤僻，其实我知道，她不是。她只是……没时间。”“她有个弟弟，叫小澈。
打小就得了怪病，浑身没力气，一天比一天虚弱。医生说，活不过十八岁。
”“她拼了命地写代码，挣钱，想救她弟弟。什么都试过了，没用。”“那孩子，
哪儿也去不了，就躺在床上。唯一的爱好，就是看书。什么样的书都看。”“后来，
他连翻书的力气都没了。小元就给他念。每天下班回去，不管多晚，都要给他念一段。
”“做《永恒回响》那年，是小澈的最后一年。小元跟我说，刘老师，我想在游戏里，
给我弟弟盖一座图书馆。一座全世界最大的图书馆。把他喜欢的所有书，都放进去。
”“我说，你疯了。这工作量多大？项目赶着上线，哪有时间让你搞这个？”“她没说话。
就看着我。那眼神，我一辈子都忘不了。像头护崽的狼。”“我心软了。我说，行。
你自己偷偷搞，别让总监知道。”“那段时间，她跟疯了一样。白天做项目组的活，
晚上就通宵给她弟弟盖那座图书馆。那个守门人，就是她写来看门儿的。”我的心沉了下去。
“那……密码呢？她为什么要加密？”刘工看了我一眼。“因为，她怕。”“怕什么？
”“怕有一天，她不在了，有人会闯进她弟弟的图书馆里，把他那些‘故事’，都拿走。
”第 6 章刘工的话，像一把钥匙。不是解开代码的钥匙，
而是解开我心里那个疙瘩的钥匙。我坐在他家的旧沙发上，听着这个头发花白的老人，
用一种很平淡的口氣，讲述着一个十五年前的故事。“小澈走的那天，小元没来上班。
我给她打电话，她没接。”“第二天，她来了。眼睛肿得像桃子。她什么也没说，
一句话也没说。就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敲了一整天的代码。”“下班的时候，她找到我。
她说，刘老师，我把图书馆的门锁上了。钥匙，我扔了。”“我当时没明白她什么意思。
后来，我才知道，她说的就是这个加密。”“她把那个‘守门人’的AI，彻底封死了。
她说，她弟弟的故事，已经讲完了。以后，不会再有任何人能走进那座图书馆了。
”“然后呢？”我问。“然后……没过多久，她就出事了。”刘D工的声音低了下去。
“我总觉得，她不是意外。她是……不想活了。”我沉默了。办公室的金属墙，
屏幕上的数据流，此时此刻都变得很遥远。我脑子里，只有一个画面。一个瘦弱的女孩，
坐在电脑前，通宵达旦地敲着代码。她的背后，是一个躺在病床上的弟弟。
她不是在写一个游戏。她是在用自己唯一的方式，为她生命里最重要的人，
建造一个永恒的避难所。“刘老师，”我抬起头，看着他，“那把‘钥匙’，真的扔了吗？
”刘工浑浊的眼睛看着我。“我知道你想干什么。”他说，“你想打开它，你想‘修复’它。
对不对？”我点了点头。“没用的。”他摇了摇头，“我试过。小元走后，我偷偷试过。
我把她电脑里所有的东西都翻遍了，找不到一点线索。”“她是个天才。
她不想让别人打开的东西，谁也打不开。”我没有放弃。“一定有线索的。”我说，
“她不会做得那么绝。她只是‘锁’上了门，不是‘毁’掉了门。她一定在什么地方，
留下了什么。”“也许是她弟弟的生日？或者他最喜欢的一本书的名字？”刘工苦笑了一下。
“你以为我没试过吗？小澈的生日，忌日，他看过的每一本书，我能想到的，都试过了。
没用。”我的心一点点凉下去。难道，真的就没办法了吗？
我看着电脑屏幕上那个Y的签名，忽然，一个念头闪过。“刘老师，元漪……她平时，
除了写代码，还有别的什么习惯吗？或者，口头禅？”刘工想了很久。
“习惯……她没什么习惯。她连喝水都很少。口头禅……好像也没有。”他皱着眉头，
努力回忆着。“哦，对了。”“她每次完成一个很难的模块，都会长舒一口气，
然后很轻地说一句话。”“什么话？”我追问。“她说……‘好啦，可以陪你了’。
”我的大脑，像被电流击中一样。可以陪你了。这不是一句口头禅。
这是……她对她弟弟说的话。我立刻把这句话输入到密码框里。用中文，用拼音，用英文。
全部错误。不对。思路不对。这句话，不是密码本身。它是一个……提示。陪你。怎么陪？
我看着代码库里，元漪留下的那些文件。忽然，我的目光落在了两个文件的创建时间上。
一个是那个加密的`Gatekeeper_AI_Logic.pkg`。另一个，
是一个很小的，只有几KB的文本文件，名叫`Note_for_Che.txt`。
小澈的澈。两个文件的最后修改时间，一模一样。精确到秒。它们是同时完成的。
我的手开始发抖。我打开那个文本文件。里面，是一首小诗。很短。“星星睡了，月亮睡了，
书里的王子和公主，也都睡了。我的小王子，你也该睡了。晚安。”我盯着这首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