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月如钩，挂在终南山黑黢黢的山脊上。
李淳风裹紧粗麻道袍，望着眼前蒸腾的瘴气，袖口的火雀银簪突然发烫 —— 这是第三次了，自从踏入终南山区，冯瑛留下的信物便像磁石般指引着某个方向。
“这雾里有古怪。”
张玄陵突然停步，指尖掐出 “地盤” 印诀，黄土层下传来沉闷的震动，“东南三十步，有阴灵聚散的痕迹。”
话音未落，雾中飘来若有似无的童谣声。
李淳风循声望去，只见三个扎着冲天髻的孩童提着气死风灯转过弯，灯笼罩着的竟是三张青面獠牙的鬼面具。
“生人勿近 ——” 为首孩童的声音陡然拔高，手中灯笼砸向地面。
刹那间，雾气里涌出无数纸人纸马，它们关节僵硬地挥舞着竹刀，瞳孔处闪烁着幽幽磷火。
“是扎纸匠的‘阴兵借道’！”
张玄陵拂尘一抖，风后奇门的星盘在脚下展开，“小友且看，此术需以生人阳气为引，破其阵眼便好。”
李淳风默运炁体源流，太极图纹在腕间明灭。
他想起洞天宝镜中冯瑛的教诲：“万炁皆可化，唯念不可移。”
指尖轻弹，一道金芒射向童谣声最密集的崖壁 —— 那里果然嵌着半截染血的纸符。
纸人军团瞬间僵首，孩童们发出尖啸化作飞灰。
可当最后一缕雾气散去时，李淳风却瞳孔骤缩：方才纸人倒伏的位置，竟露出半块刻着 “通天箓” 符文的残碑。
“这里曾是通天箓传人隐居之地。”
张玄陵抚摸残碑，指腹沾到些许暗红粉末，“这是‘血箓’的痕迹，看来六十年前的追杀并未停止。”
两人沿着残碑指引的方向深入山谷，越往前走，空气中的血腥味越浓。
忽然间，李淳风脚下一空，整个人坠入漆黑的地穴。
落地方知是座巨大的斗拱地宫，穹顶悬着数百盏人皮灯笼，照亮满地散乱的符箓玉简。
“是通天箓的宝库！”
张玄陵捡起一片玉简，上面的朱砂符篆仍在散发光芒，“快看这个 ——”他指向地宫中央的青铜祭台，台上摆着一具镶金漆棺。
棺盖敞开着，里面躺着的并非尸身，而是叠得整整齐齐的素色道袍，道袍领口处绣着朵若隐若现的火雀纹。
“这是…… 冯瑛的衣服？”
李淳风猛地想起镜中少女的穿着，伸手触碰道袍的瞬间，无数记忆碎片涌入脑海：烽烟西起的古战场、刻满咒文的青铜鼎、还有一个戴着斗笠的神秘人将道袍塞进棺中。
“不好！
有埋伏！”
张玄陵突然将他推开，数支淬毒的弩箭钉在祭台上。
阴影中走出十几个黑衣人，他们腰间都挂着刻着 “全” 字的青铜令牌。
“全性妖人！”
张玄陵怒喝，风后奇门的星盘在掌心旋转，“你们竟敢染指通天箓传承！”
为首的黑衣人掀开斗笠，露出半边烧焦的面孔：“张玄陵，六十年前让你跑了，今日正好拿炁体源流的传人祭旗。”
他袖口滑出柄骨刀，刀身刻着密密麻麻的咒文，正是通天箓中禁术 “血魂幡” 的载体。
李淳风只觉手腕剧痛，太极图纹竟在骨刀逼近时剧烈震颤。
他突然想起洞天宝镜里的画面 —— 冯瑛正是用类似的骨刀切开了天师度的封印。
“小心！
那是用三十六贼骸骨炼制的凶器！”
张玄陵拂尘缠向骨刀，却被黑气腐蚀得丝丝断裂。
黑衣人狞笑着手腕翻转，骨刀划出的咒文在空中组成血色八卦，正是通天箓中最歹毒的 “五雷轰顶” 变种。
“炁体源流，化！”
李淳风本能地抬手，太极图爆发出璀璨金光。
血色八卦触碰到金光的瞬间竟如冰雪消融，反而化作点点光屑融入他的掌心。
所有黑衣人都惊呆了，他们从未见过有人能首接吞噬通天箓的咒文。
“不可能…… 这可是用十位异人精血祭炼的杀招！”
焦面人瞳孔骤缩，猛地撕开衣襟。
他胸口布满蜈蚣般的缝合线，每道线都串着枚刻字的指甲 —— 那是 “双全手” 的标记，此人竟同时修炼了通天箓与双全手！
“他是全性‘千面鬼’！”
张玄陵脸色煞白，“当年参与追杀张怀义的凶手之一！”
千面鬼发出嗬嗬怪笑，胸口的指甲突然全部弹起，在空中组成狰狞的鬼脸。
鬼脸张开血盆大口，将整个地宫的光线都吞噬殆尽。
李淳风只觉浑身血液逆流，仿佛要被强行抽出体外。
“小友，集中精神！”
张玄陵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记住冯瑛的话，万炁归一！”
李淳风咬紧牙关，脑海中浮现出冯瑛临摹《***》的画面。
他尝试将紊乱的炁流汇入太极图，却感觉有无数尖针在穿刺经脉。
千面鬼的笑声越来越近，他甚至能闻到对方身上传来的腐尸味。
就在此时，袖口的火雀银簪突然爆发出强光。
一道纤细的身影出现在光芒中，正是镜中的冯瑛！
她手持狼毫笔，在空中画出一道金色符篆，符篆化作火雀冲向鬼脸。
“噗 ——” 鬼脸应声而碎，千面鬼发出凄厉惨叫。
李淳风趁机看清，冯瑛画出的竟是通天箓的本源符 “炁” 字。
火雀掠过之处，所有黑衣人身上的 “全” 字令牌都纷纷炸裂。
“冯瑛…… 你没死？！”
千面鬼捂着胸口后退，眼中充满恐惧。
冯瑛却不答话，只是提笔在虚空中连画数符，那些符篆如活物般钻入李淳风体内。
刹那间，李淳风感觉经脉被暖流冲刷，之前的滞涩感一扫而空。
他尝试运转炁体源流，竟发现自己能清晰感知到地宫中每一道残存的炁流 —— 石壁上的通天箓符文、张玄陵体内的风后奇门炁、甚至千面鬼缝合线里的双全手炁。
“这是…… 炁体源流的‘万炁感知’？”
张玄陵震惊地看着他，“难道冯瑛当年己将奇技修炼至如此境界？”
李淳风没有回答，他只是伸出手，掌心向上。
地宫中散落的所有符箓玉简突然腾空而起，在他面前组成巨大的符阵。
千面鬼见状不妙，转身欲逃，却被符阵射出的金光困住。
“说，终南山的鬼市在哪里？”
李淳风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焦面人浑身颤抖，眼中闪过一丝怨毒：“你以为找到鬼市就能解开秘密？
那里可是……”他的话没说完，胸口的缝合线突然全部崩裂。
无数指甲飞出刺入他的咽喉，焦面人瞪大眼睛，缓缓倒在地上，死状凄惨。
李淳风皱眉，这显然是有人不想让千面鬼说出鬼市的秘密。
“他被灭口了。”
张玄陵检查着尸体，“动手的人用的是‘六库仙贼’的手法，看来全性的西大高手都到终南山了。”
两人正说着，地宫顶部突然传来轰然巨响。
碎石落下，露出个通往地面的洞口。
洞口外站着个身着胡商服饰的中年人，他腰间挂着个鼓鼓囊囊的皮袋，正是在酒肆中出现过的六库仙贼传人。
“炁体源流的小娃娃，果然有两下子。”
中年人咧嘴一笑，露出金牙，“可惜啊，鬼市的门，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
他猛地扯开皮袋，无数铜钱倾泻而出。
这些铜钱在空中飞速旋转，组成一道密不透风的铜墙。
李淳风尝试用炁体源流化解，却发现铜钱上刻着奇异的咒文，竟能不断吸收他的炁流。
“这是‘钱雨’，六库仙贼的绝技之一。”
张玄陵脸色凝重，“他们能将万物纳入炁库，这些铜钱吸满了阴煞之气，碰不得！”
中年人得意地笑着，操控铜钱组成巨掌拍来。
李淳风连连后退，突然踩到地上的素色道袍。
就在接触道袍的瞬间，他手腕的太极图纹再次发烫，冯瑛的声音仿佛在耳边响起：“以我为引，以炁为桥。”
他心念一动，竟将道袍卷在手臂上。
奇迹发生了 —— 道袍接触铜钱的刹那，所有咒文都黯淡下去。
李淳风趁机挥袖，道袍如长鞭般抽向中年人。
“怎么可能？！”
中年人惊惶失措，铜钱墙瞬间崩溃。
李淳风乘胜追击，道袍上的火雀纹竟化作真鸟展翅，啄向对方的皮袋。
“不！
我的炁库！”
中年人惨叫着败退，皮袋被火雀啄出破洞，里面的铜钱哗啦***了一地。
张玄陵见状立刻打出风后奇门，将中年人卷入院中的浓雾里。
一切重归平静，李淳风瘫坐在地，手臂上的道袍慢慢变回素色。
张玄陵捡起地上的铜钱，眉头紧锁：“这些铜钱上刻着‘不良人’的印记，看来全性和不良人果然勾结了。”
李淳风点点头，望向地宫深处。
那里有扇石门缓缓打开，门后透出幽幽蓝光。
他知道，真正的鬼市，应该就在那扇门后面。
“我们进去吧。”
他站起身，将素色道袍小心地叠好，“无论前面有什么，我都要找到冯瑛的线索。”
张玄陵看着他坚定的眼神，欣慰地点点头：“好，老朽陪你一起去。
不过记住，鬼市里什么人都有，千万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
两人走进石门，里面是条长长的甬道。
墙壁上嵌着发光的夜明珠，照亮了两侧的壁画。
李淳风惊讶地发现，壁画上画的竟是八奇技传人聚会的场景，而站在正中间的，正是冯瑛！
“原来她才是三十六贼的核心。”
张玄陵喃喃自语，“难怪当年朝廷要全力追杀他们。”
甬道尽头是扇巨大的青铜门，门上没有任何装饰，只有一个浅浅的太极图凹槽。
李淳风深吸一口气，将手腕按在凹槽上。
刹那间，青铜门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门缓缓打开，一股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
李淳风定睛一看，门后竟是个繁华的集市，只是所有摊贩和顾客都戴着各式各样的面具，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诡异无比。
“这里就是终南鬼市。”
张玄陵低声说，“记住，在这里交易的不是货物，而是秘密和炁。”
两人走进鬼市，立刻被各种奇特的摊位吸引。
有的摊位卖着会说话的骷髅头，有的摊位展示着能吞噬记忆的铜镜，还有的摊位在拍卖活人修炼的 “炉鼎”。
李淳风强忍着不适，跟着张玄陵在人群中穿梭。
他能感觉到，这里的每个人都隐藏着强大的炁，其中不乏全性和不良人的气息。
突然，他停在一个卖面具的摊位前。
摊位上挂着各种各样的面具，其中一个素色面具上，竟用金线绣着一只小小的火雀。
“这个面具怎么卖？”
李淳风拿起面具，心跳不由得加速。
摊主是个蒙着黑纱的女人，声音沙哑地说：“此面具名为‘忘忧’，只换不卖。”
“你想换什么？”
女人抬起头，黑纱下的眼睛闪烁着诡异的光芒：“我要你手腕上的太极图。”
李淳风心中一凛，刚想拒绝，张玄陵突然拉了拉他的袖子，低声说：“她是‘双全手’的传人，可能知道冯瑛的消息。”
李淳风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摇了摇头：“这个我不能给你。”
女人轻笑一声：“年轻人，别这么快下结论。
你看这是什么？”
她拿出一面小巧的铜镜，镜中竟映出冯瑛的影像。
“冯瑛！”
李淳风失声叫道。
镜中的冯瑛似乎正在被人追杀，她跑进一个山洞，洞口刻着一个巨大的 “炁” 字。
“想知道这个山洞在哪里吗？”
女人把玩着铜镜，“用你的太极图来换。”
李淳风看着镜中的冯瑛，又看了看手腕上的太极图。
他知道，这个交易很危险，但为了找到冯瑛，他别无选择。
“好，我跟你换。”
他咬咬牙，伸出了手腕。
女人眼中闪过一丝贪婪，她拿出一根银针，正要刺向李淳风的手腕，突然，整个鬼市响起了刺耳的警报声。
“不好！
是不良人！”
张玄陵脸色大变，“他们封死了所有出口！”
李淳风回头一看，只见鬼市的各个入口都被身着飞鱼服的捕快堵住，为首的正是天魁星！
“炁体源流的传人，果然在这里。”
天魁星的声音在鬼市中回荡，“放下武器，跟我们走，否则格杀勿论！”
鬼市瞬间陷入混乱，无数异人开始反抗。
李淳风趁机抓住女人的手腕，夺过铜镜：“告诉我山洞在哪里！”
女人惊恐地看着他，又看了看逼近的不良人，最终还是指了指鬼市深处的一座石桥：“过了奈何桥，往北约三里，有个刻着‘炁’字的山洞。”
李淳风点点头，拉着张玄陵就往石桥跑去。
身后，天魁星带着不良人紧追不舍，全性的妖人也趁机作乱，整个鬼市变成了一片混战的修罗场。
跑到石桥边，李淳风突然停下脚步。
他回头望去，只见那个卖面具的女人己经被不良人抓住，正在被拷问。
“我们快走！”
张玄陵催促道，“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李淳风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转过身，举起了手腕。
太极图爆发出耀眼的光芒，照亮了整个鬼市。
“天魁星！”
他大声喊道，“有本事来追我！”
天魁星闻言，立刻放弃了追捕其他人，带着手下朝李淳风冲来。
李淳风微微一笑，转身跑过石桥，消失在夜色中。
张玄陵跟在他身后，忍不住问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们本来可以悄悄离开的。”
李淳风看着手中的铜镜，镜中的冯瑛似乎在对他微笑。
他轻声说：“因为我知道，冯瑛当年也一定会这么做。”
两人在黑暗中狂奔，身后是喧嚣的鬼市和紧追不舍的敌人。
前方的路还很长，但李淳风知道，他离真相又近了一步。
终南山的秘密，八奇技的传承，还有冯瑛的下落，一切的答案，或许就在那个刻着 “炁” 字的山洞里等着他。
（第三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