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屿山潮汐

1归航的船林潮的船驶进月牙湾时，恰逢一场台风过境后的第一个晴天。

碧蓝的海水像被熨烫过，连一丝褶皱都没有，只有船底切开水面时溅起的白色浪花，

像碎掉的月光，很快又融进远处的蓝里。他扶着船舷站着，海风吹乱了他额前的头发，

露出一道浅浅的疤痕——那是三年前在远洋货轮上，被松动的集装箱角磕到留下的印记。

“哥！”清亮的女声从码头传来，林潮抬头，就看见林晚站在那棵老榕树下。

她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裤，裤脚卷到膝盖，露出晒得均匀的浅褐色皮肤，

手里还攥着一个缺了口的搪瓷盆，盆沿沾着几点海蛎子的碎壳。三年没见，

妹妹好像没怎么变，又好像哪里不一样了。她的头发留长了，

不像小时候那样扎着乱糟糟的马尾，而是松松地挽在脑后，几缕碎发贴在颈侧，

随着她跑过来的动作轻轻晃动。“慢点跑，别摔了。”林潮跳上岸，不等他伸手，

林晚已经扑进他怀里，带着一身海腥味和阳光的味道。“你怎么才回来啊？

”林晚的声音闷闷的，带着点委屈，“我以为你这次又要推迟归期。”林潮拍了拍她的背，

像小时候那样。“这次不走了。”他说，声音比三年前沉了些，带着海风打磨过的粗糙感，

“船卖了，以后就在岛上陪着你。”林晚猛地抬起头，眼睛亮得像夜里的星星。“真的？

”她盯着林潮的眼睛，生怕从里面看到玩笑的痕迹。“真的。”林潮点头，

目光落在她身后的码头。月牙湾的码头还是老样子，青石板路被海水泡得发黑，

每隔几步就有一个拴船的铁环，锈迹斑斑的，却还结实。

只是码头尽头的那间小卖部换了招牌，以前写着“阿婆杂货铺”，现在变成了“晚晚海产”。

“那是你的店？”林潮指着招牌问。林晚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嗯，

你走之后第二年开的，卖些海蛎子、扇贝，还有我自己晒的鱼干。岛上游客不多，

但附近渔村的人会来买，够糊口。”她一边说，一边接过林潮手里的行李箱。箱子很沉，

林晚拎了一下没拎动，林潮赶紧伸手接过来。“里面没什么东西，就几件衣服，

还有给你带的礼物。”“什么礼物啊？”林晚的眼睛更亮了。“回去再看。”林潮笑着，

跟着她往岛上走。从码头到家里要穿过整个渔村。渔村的房子大多是石头砌的，

屋顶盖着黑瓦，墙上爬满了绿色的藤蔓，开着细碎的紫色小花。路边的院子里，

阿公阿婆们坐在竹椅上晒太阳，看见林潮，都热情地打招呼。“阿潮回来啦？”“可不是嘛，

这孩子，总算肯回来了。”“晚晚，你哥回来，可得做顿好的！”林晚一一应着，

脸上笑开了花。林潮也跟着点头问好，心里暖烘烘的。他小时候在岛上长大，

后来父母意外去世，他为了供林晚读书，才去了远洋货轮当船员，一走就是八年，

每年只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能回岛。家里的房子还是老样子，石头墙，黑瓦房，

院子里那棵枇杷树长得比三年前更高了，枝桠都伸到了二楼的窗沿。林晚推开木门，

“吱呀”一声，像是在欢迎久归的主人。“你先坐，我去烧水泡茶。

”林晚把行李箱放在客厅的旧沙发旁，转身进了厨房。厨房的瓷砖有些开裂，

灶台是用砖头砌的，上面放着一口黑铁锅，锅里还剩着早上煮的海蛎子粥。林潮环顾四周，

墙上挂着他和林晚的照片。有他小时候背着林晚的，有林晚小学毕业时的，

还有他第一次出海前，兄妹俩在码头拍的。照片的边角有些发黄，但上面的笑容依旧清晰。

他走到二楼的房间，那是他以前住的地方。房间里很干净，被子叠得整整齐齐，

枕头旁边放着一本翻旧了的《海错图》，是他以前最喜欢看的书。窗户开着，海风吹进来，

带着淡淡的咸腥味，吹动了窗帘。从窗户望出去，可以看见月牙湾的全景。

碧蓝的海水绕着小岛，像一条蓝色的丝带，远处的海平面和天空连在一起，分不清哪里是海，

哪里是天。“哥，喝茶。”林晚端着两杯茶上来，放在窗边的桌子上。

茶是岛上特有的老鹰茶，味道微苦，却很解腻。林潮喝了一口，目光落在林晚的手上。

她的手不像同龄女孩那样细腻，指关节有些粗大，掌心还有厚厚的茧子，

是常年赶海、剥海蛎子留下的。“这些年，辛苦你了。”林潮说，心里有些愧疚。

如果不是他要去远洋，林晚也不用早早辍学，在岛上开杂货铺谋生。林晚摆了摆手，

“不辛苦啊，岛上挺好的。每天赶海、开店，日子过得挺充实的。”她顿了顿，看着林潮，

“倒是你，在外面肯定受了不少苦吧？我看你瘦了好多。”林潮笑了笑，没说话。

远洋的日子确实苦，遇到台风时，船在海上像一片叶子，

随时可能被掀翻；有时候几个月见不到陆地，只能对着茫茫大海发呆。但这些，

他从来没跟林晚说过，怕她担心。“对了，”林晚像是想起了什么，“明天有赶海节，

岛上的人都会去东边的滩涂，你也一起去吧？”“赶海节？”林潮有些疑惑，

他小时候没听过这个节日。“是这几年才有的，”林晚解释道，“每年台风过后，

滩涂里的海鲜特别多，村长就组织大家一起去赶海，晚上还会在沙滩上办篝火晚会，

可热闹了。”林潮点头，“好啊，正好去看看。”晚上，林晚做了一桌海鲜。有清蒸螃蟹，

有白灼虾，还有她最拿手的蒜蓉粉丝蒸扇贝。林潮吃得很满足，

比在远洋货轮上吃的罐头和冷冻食品好吃多了。吃完饭，兄妹俩坐在院子里的枇杷树下聊天。

月亮升起来了，银白色的月光洒在院子里，落在他们身上。林晚靠在林潮的肩膀上，

像小时候那样，絮絮叨叨地说着岛上的事。谁家的孩子考上大学了，

谁家的渔船换了新的发动机，哪家的海蛎子今年收成好。林潮静静地听着，偶尔应一声。

他觉得，这样的日子真好，没有远洋的颠簸，没有无尽的孤独，只有妹妹在身边，

只有熟悉的海风和月光。“哥，”林晚突然抬头，看着他，“你以后真的不走了吗？

”“真的。”林潮摸了摸她的头，“以后我就在岛上，帮你看店，陪你赶海，再也不离开了。

”林晚笑了，眼睛弯成了月牙，像院子里的月亮。“那太好了。”她说，声音里满是欢喜。

林潮看着妹妹的笑容，心里暗暗发誓，这一次，他一定要好好守护她，守护这个小岛，

守护他们仅有的家。2.赶海节的意外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林潮就被窗外的声音吵醒了。

他揉了揉眼睛，推开窗户，看见村里的人已经背着竹篓，拿着赶海的工具，

往东边的滩涂走去。林晚已经起来了，正在院子里收拾东西。她穿着红色的防晒衣，

戴着宽边草帽，手里拿着两个竹篓，一个大的，一个小的。“哥，你醒啦？快洗漱，

我们也该走了。”林晚看见他，笑着说。林潮赶紧洗漱完毕，

换上林晚给他找的旧工装裤和短袖，跟着她往滩涂走。东边的滩涂很大，退潮后，

露出了黑色的淤泥和各种各样的海鲜。有在泥里钻来钻去的花蛤，有趴在石头上的牡蛎，

还有在浅水里游来游去的小螃蟹。村里的人已经散开了，各自在自己熟悉的区域赶海。

阿公阿婆们动作熟练地挖着花蛤，年轻人则追逐着小螃蟹，孩子们在浅水里嬉戏打闹，

笑声传遍了整个滩涂。“我们去那边，那里的牡蛎多。”林晚拉着林潮的手，往滩涂深处走。

她的手很温暖，掌心的茧子蹭着林潮的手，让他觉得很安心。林潮跟着林晚，学着她的样子，

用小铲子撬开附着在石头上的牡蛎。牡蛎的壳很硬，他撬了好几下才撬开一个，

里面的肉小小的，却很鲜嫩。“哥，你慢点，别弄伤手。”林晚看见他笨手笨脚的样子，

忍不住笑了。她走过来，手把手地教他，“要找壳上有缝的，从缝里撬，这样容易些。

”在林晚的指导下，林潮渐渐熟练起来。他撬开一个牡蛎，递给林晚，“你尝尝。

”林晚接过来，直接放进嘴里，鲜美的味道在口腔里散开。“好吃！比我平时撬的还鲜。

”她笑着说。兄妹俩一边赶海，一边聊天。林晚给他讲她第一次来滩涂赶海的事，

那时候她才十岁，跟着村里的阿婆来，不小心陷进了淤泥里，还是阿婆把她拉出来的，

回家后被林潮骂了一顿。“那时候你可凶了，”林晚笑着说，“说我不听话，

万一出事了怎么办。”林潮也笑了，“那时候你还小，我不放心。”正说着，

突然传来一阵呼救声。“有人吗？快来人啊！”林潮和林晚对视一眼，

赶紧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声音是从滩涂深处的一个水洼边传来的，

一个小女孩陷在淤泥里，只露出上半身，吓得哇哇大哭。她的妈妈在旁边急得团团转，

想拉她，却又怕自己也陷进去。“别慌，我来救她。”林潮一边说，一边慢慢走过去。

他以前在远洋货轮上受过急救训练，知道怎么在淤泥里救人。他趴在淤泥上，

尽量扩大受力面积，慢慢靠近小女孩。“别怕，叔叔拉你出来。”他伸出手，

握住小女孩的手。小女孩哭得更厉害了，却还是紧紧地抓住了林潮的手。林潮慢慢用力，

把小女孩从淤泥里拉了出来。小女孩的妈妈赶紧跑过来，抱住小女孩，不停地对林潮道谢。

“谢谢你，谢谢你啊！要不是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没事，以后看好孩子，

这里的淤泥很危险。”林潮说，他的衣服和裤子都沾满了淤泥，又脏又臭。

林晚递过来一条毛巾，“哥，你擦擦吧。”林潮接过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淤泥。“没事，

回去洗洗就好了。”周围的人也围了过来，纷纷称赞林潮勇敢。村长走过来，

拍了拍他的肩膀，“阿潮，好样的！不愧是在外面见过大世面的人。

”林潮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举手之劳而已。”赶海节还在继续，

林潮和林晚却没了继续赶海的心思。他们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家。路上，林晚看着林潮，

“哥，你刚才好勇敢啊。”林潮摸了摸她的头，“傻丫头，遇到这种事，谁都会帮忙的。

”回到家，林潮先去洗澡。热水淋在身上，洗掉了淤泥和疲惫。他出来的时候，

林晚已经把饭菜做好了，是简单的蛋炒饭和海蛎子汤。“快吃吧，吃完了休息一会儿，

晚上还要去篝火晚会呢。”林晚说。林潮点点头，坐下来吃饭。蛋炒饭里放了葱花和虾仁，

很香。海蛎子汤很鲜，喝下去暖暖的。吃完饭，林潮坐在院子里的竹椅上休息。

他看着院子里的枇杷树，想着早上的事。如果他今天不在，那个小女孩会不会有危险？

他突然觉得，留在岛上是对的，这里有他想守护的人，有他想守护的东西。傍晚的时候，

林晚拉着林潮去了沙滩。篝火晚会已经开始了，沙滩上点燃了好几堆篝火，

村里的人围着篝火唱歌、跳舞。有人在烤海鲜，香味飘得很远。“我们去那边坐。

”林晚拉着林潮，在一堆篝火旁坐下。旁边的阿婆递给他们两串烤鱿鱼，“尝尝，刚烤好的。

”林潮接过烤鱿鱼，咬了一口，味道很好，外焦里嫩，带着淡淡的炭火味。

林晚跟着村里的人一起唱歌，她的声音很好听，像海边的百灵鸟。林潮坐在旁边，

看着她的笑容，心里很满足。突然，林晚拉着他站起来，“哥，你也来跳啊！

”林潮有些犹豫，他不太会跳舞。“没事，跟着我跳就好。”林晚笑着，拉着他的手，

跟着音乐的节奏跳起来。林潮跟着林晚的脚步，慢慢地跳着。他的动作有些笨拙，

但他却觉得很开心。篝火的光芒照在他们身上，温暖而明亮。晚会一直持续到深夜，

村里的人渐渐散去。林潮和林晚走在回家的路上，月光洒在沙滩上，像铺了一层银色的地毯。

“今天真开心。”林晚说，声音里满是笑意。“嗯，很开心。”林潮点头，

他看着身边的妹妹，觉得这样的日子，就是他一直在寻找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