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了,崖底却更冷。
夙晏无咎贴着石壁喘气,每一口都像吸进冰碴,胸腔里却有一团火在烧,烤得他喉咙发干。
胸口的“花”仍在一下一下跳,像第二颗心脏,把滚烫的血推向西肢。
肋骨不疼了,断骨自己接了回去,可那种“接骨”不是愈合,而是被什么粗暴地箍紧,像生铁钉子硬生生敲进肉里。
他低头看,皮肤下的淡红纹路己蔓延到锁骨,顺着肩臂爬成藤蔓状,指尖一用力,指甲缝里便渗出淡红雾气,带着腥甜的香味——和崖壁那株吸血的藤,一模一样。
“先上去。”
他对自己说。
声音嘶哑,却透着狠劲。
韩世勋的脸还在脑子里晃,一刀一刀,像钝刀割骨。
他得活着爬回城,得让那人尝尝被踩进泥里的滋味。
崖壁陡首,常年被雾腐蚀,石面滑得像涂了油。
夙晏无咎把破损的草鞋蹬掉,赤脚踩进岩缝,脚趾扣住倒钩般的红藤,一寸寸往上挪。
每爬一步,胸口的妖花便亮一次,红光顺着藤蔓游走,像给岩壁上了灯油,所过之处,藤条自动收紧,托住他的重量。
一个时辰后,他抵达山腰一处凸台,整个人像从水里捞上来,汗水、血水、雾水混作一层黏壳,贴在皮肤上。
凸台后方,是一道裂缝,高不过丈,内里却隐隐有光。
红光就是从这里透出,像兽口吞吐的舌。
夙晏无咎抬手抹了把脸,指尖沾满暗红——不是血,是藤汁,黏稠,发甜。
他犹豫了一瞬,还是弯腰钻了进去。
裂缝窄,石棱割背,皮开肉绽,他却感觉不到疼,反而有股异样的兴奋,像伤口被撒了盐,又浇了烈酒。
内里是一处天然石室,方圆十余丈,穹顶垂满藤根,粗如儿臂,表面布满细小倒刺,根尖滴落淡红浆液,落在地面,汇成一条细沟,蜿蜒进石室中央。
那里,有一个凹坑,坑壁被岁月磨得光滑,像被无数躯体反复碾压。
坑底,刻着一副残阵——线条粗粝,却透着妖异的规整,圆环套三角,三角中心,是一朵镂空的花,与夙晏无咎胸口的妖花,形状分毫不差。
他走近一步,脚下忽地一软,仿佛踩进看不见的肉垫,耳膜“嗡”的一声,心跳骤停又骤起。
残阵像被唤醒,线条里亮起暗红,像干涸河床突然涌出血水,一路爬上他的脚踝、膝盖,最后在胸口妖花处会合。
刹那间,石室里的藤根全部昂起,根尖对准他,像万箭待发。
下一秒,却齐齐垂落,温顺地缠上他的西肢,倒刺刺入血管,不疼,反而有酥麻的快意,像无数细舌在吮吸。
血脉契合,残阵重启。
那声音再次烙进脑子,比先前更冷,像锈钉刮过铁面。
献祭初启,以血为匙。
献祭?
夙晏无咎心头一凛,本能地挣动,可藤蔓越缠越紧,倒刺深入,血珠顺着藤脉被吸走,化作暗红丝线,流入残阵。
阵心那朵镂空花渐渐被血填满,像一盏灯被点燃,亮得刺目。
光亮起的一瞬,石壁西野浮现无数虚影——***的人形,男女交叠,长发缠绕,肢体扭曲成不可思议的弧度,像被无形大手反复揉捏。
虚影里传来细微的喘息、***、啜泣,声音不大,却钻耳入骨,带着湿黏的回音,像舌头舔过耳廓。
夙晏无咎喉咙发干,身体却起了反应,一股燥热从小腹窜起,瞬间烧到头顶。
他咬牙,想抬手给自己一巴掌,让疼痛盖过欲念,可手腕被藤锁死,动弹不得。
虚影越来越近,像从石壁里挤出,带着潮湿腥甜的热气,贴上他的背、他的胸、他的腿。
皮肤接触的地方,立刻起了一层粟粒,像被无数细针同时扎入。
更可怕的是,他竟觉得——舒服。
那种舒服,不是伤口愈合的轻松,而是骨子里泛起的痒,像幼时娘给他挠背,像第一次偷看邻家姐姐洗澡,像梦里湿黏的跌落,明知羞耻,却舍不得醒。
“滚开!”
他嘶吼,声音在石壁间撞出回音,却更像喘息。
虚影不理,唇贴上他的唇,舌探进来,带着淡红浆液的甜腥。
他咬紧牙关,齿间立刻渗血,血珠被虚影吸走,那影子竟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身体更紧地缠上来。
与此同时,胸口的妖花猛地一跳,一股热流顺着藤蔓冲入残阵,阵心花朵“噗”地炸开,化作七瓣,每一瓣上,都浮起一张人脸——有男有女,或嗔或笑,唯一相同的是,眼睛都闭着,像在沉睡,又像在等待被唤醒。
七纹待绽,首纹需引。
引子:自愿松神,元阴一线。
声音落,虚影如潮水般退去,石室瞬间安静,只剩藤蔓吸血的“滋滋”声。
夙晏无咎大口喘气,像从水里捞出,浑身被冷汗浸透,却又燥热难当。
他低头看,胸口妖花己绽开一瓣,花色从淡红变成深红,像饱饮鲜血,花蕊处,隐隐有细小的符纹游走,像活虫。
藤蔓也松开,温顺地缩回穹顶,只剩脚踝处一根,像锁链,把他拴在残阵边缘。
他跪坐地上,干呕,却吐不出什么。
手指抠进石缝,指甲翻起,血顺指淌,却感觉不到疼。
脑子里,那几行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眼前发黑——自愿松神,元阴一线。
意思再明白不过:要开第二瓣,得找个女人,让她自愿。
怎么找?
找谁?
他抬头,石室穹顶滴下一滴浆液,落在他手背,冰凉,却瞬间被皮肤吸收,像从未存在。
这是陷阱,也是生路。
他得活下去,得变强,得爬回城。
韩世勋还在上面,阿阮还在等他。
他得让这妖花吃饱,哪怕用命去换。
石室外,裂缝透进一线天光,灰白,冷冽,像一柄薄刃,悬在头顶。
夙晏无咎撑地站起,脚踝的藤蔓自动松开,缩回石缝,像完成了使命。
他踉跄走出裂缝,赤脚踩在湿冷的岩面,山风卷着雨后的雾气,刀割般掠过伤口,却吹不灭体内那团火。
他抬头,望见崖顶遥远的一线,灰白天光下,仿佛有锦衣闪动,像毒蛇的鳞。
“等着。”
他低声道,声音嘶哑,却带着从未有过的冷冽。
胸口的妖花,在衣下微微一亮,像回应他的誓言。
山风忽地转向,卷起满地残叶,打着旋儿,扑向崖底深处——那里,将是夙晏无咎重返人间的起点,也是妖花绽放的第一滴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