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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夜雨残灯

发表时间: 2025-10-09
大雨后的夜晚,龙池坊的巷子里弥漫着潮湿的泥土气息。

斑驳的檐下,一盏豆灯紧贴窗栏,微光如豆,摇曳在风里,勉力与黑夜抗衡。

屋内光影浮动,沉默如水。

林照风蹲在炕角,手里攥着一块被捻得发白的青布。

刚才他送母亲晁玉芝喝完草药,看着她在床榻上蜷缩着缓缓喘息。

他不敢太近,只能透过淡淡的灯火望见母亲额头沁出的细汗,那豆大的汗珠沿着鬓角滑入枕巾,映得布面湿漉漉一片。

炕边传来沙哑的咳嗽,晁玉芝虚弱地朝他扬了扬手。

她的声音细如微风,腼腆而忧虑:“照风,床下的药渣洒了些,快收一收,明天还得用的。”

林照风应了一声,把药罐子搁在板凳下,弯腰拾起地上的药屑。

窗外雨声未停,小巷深夜里混着泥水与腐叶,寒气透过半开的窗棂无声地蔓延进屋。

林照风抬头,看见母亲的脸色在烛影下显得苍白异常,鼻翼处浮着斑驳青灰。

他小心翼翼覆上婆娑的被角,低声道:“娘,药还烫吗?

要给您换凉些吗?”

晁玉芝摇头,边咳边揉着胸口:“不碍事,天一冷病就重些,熬熬就好。”

她气若游丝说着,见林照风蹙着眉,哑声劝慰,“别放心上。

家里日子紧,小病小灾算不得什么,日子再难,娘都熬过来了。”

林照风没有作声,只将手中的碎药紧攥得更紧。

忽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杂乱,夹着粗鄙的市井口音和放肆的笑闹。

龙池坊夜里最是浮躁,赌馆和茶棚一收摊,闲散小混子便涌到巷口闲逛。

他习惯性去把门闩拴紧,却被晃动的门框撞得手指微微一痛。

门外己经有人高声骂道:“林小子,龟缩在屋里作甚?

你上月欠的摊钱,还没还干净呢吧!”

脚步逼近。

一只肮脏的大脚踹响门板,木门咯吱作响。

林照风咬牙,看着母亲焦急地想要起身。

他按住她的肩,低声安慰:“娘别怕,我去应对。”

极短的踌躇后,他转身拉开门闩。

夜风裹着雨气闯了进来。

门外站着三个粗壮市井混混,带头的叫石大炮,身材魁梧,脸上一道刀疤横亘,虎视眈眈。

他身后的两个小伙计嘻嘻哈哈地摇着拳头,把玩着门槛上的破茶碗。

石大炮上前一步,恶声恶气:“怎么,躲着不敢出来?

小子,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要不是看在玉芝婶的面子上,今儿你怕是连明天的饭都甭想吃了!”

林照风深吸一口气,把身子挡在门口,声音压得极低:“石叔,有什么事冲我来,娘还在病中,不便受惊。”

石大炮冷哼一声,抬手指着林照风鼻尖:“行啊,有种!

那你今夜还不还?

再拖几日,利钱翻两番!”

屋里,晁玉芝听着难堪,迷迷糊糊想要爬起:“大炮弟,你看我和照风实在过不下去了,要不再宽几天,等我……”林照风赶紧回头制止母亲,他站得笔首,双拳紧握,硬着头皮压下胸中的怨气:“石叔,这几日我去帮胥伯挑水,每晚子时可以赚些钱。

明明天我一定补上剩下的铜板。”

石大炮不耐烦地咂舌,两眼阴森地盯着林照风,忽地一脚踹翻门槛上的锅盆:“小崽子,口气挺硬,钱在哪?

不掏出来,今夜我可不走!”

两个混混见状开始起哄:“照风,别他娘的装冤种了!

家里缎布、银针、坛子,全都拿出来抵债,别指望赖账!”

林照风咬牙,指关节发白。

他眼神扫过那些冰冷谩骂的人,胸腔内的屈辱与怒火在胀大。

他想冲上去一拳挥开这群无赖,可屋内的晁玉芝在咳嗽,他不敢让母亲再惊吓。

他艰难地走向灶间,把早晨剩下半坛盐醋和一只旧瓷罐递了出去:“家里只能拿这些,今晚就只有这些了。”

石大炮接过瓷罐,毫不客气地扒开盖子,哼道:“屁用没有!”

他环视一圈,见角落里晁玉芝病怏怏斜靠炕头,不耐再闹,便说:“半月内若不清账,下次就别怪我不认人情!”

他挥手带人离去,院门又被重重踢上。

林照风立在门口,后背己被雨风湿透,掌心却被瓷罐割出一道血痕。

他低头望着手心的细血,默不作声地咬紧牙关。

他收拾完被翻乱的锅碗瓢盆,又走到炕边,母亲己经泪眼婆娑。

晁玉芝伸出消瘦的手,颤颤地摸了摸他的头发:“苦了你了,照风。

都是娘没用,让你跟着受气了——若你父亲还在,也不会让你……”林照风一时哽咽,但还是强颜一笑,说:“娘没错,是我没本事。

您先歇着,明早还有活计,不要操心。”

他帮母亲理好被角,听着她沉重的鼻息慢慢平复,独自走到窗前。

他倚在窗棂,眼睛落在外头酝酿着雨意的漆黑巷子,心底的愤恨和倔强在翻涌。

窗外雨势渐收,只余零星的滴答声。

巷口远远传来赌徒的高喝和犬吠,林照风望着暗夜,心思纷乱不休。

忽然,他听见左邻胥伯家的门被敲响,传来低声咕哝。

林照风认得那声音,是苏彦行。

苏彦行这时不过十三,和他一般大,是坊间几个孩子里的头目,总能琢磨些鬼点子,常带他去背巷捡废铜铁。

苏彦行见林照风脸色阴沉,拍了拍他的肩:“兄弟,夜里硬气着,才是汉子。

咱明天去祠庙后头看看,也许能找到些值钱的家伙。

实在不行,我去偷两只妖蟹,卖了换钱。”

林照风叹了口气,有气无力道:“只怕被抓个正着,要倒霉的还是我娘。”

苏彦行挠头,咧嘴一笑,眉眼中满是市井孩子的滑稽:“怕什么?

妖蟹吓不到人,最多咬一口。

等我,明早带你蹿一回天上井,说不定有老头赏个铜板呢!”

林照风嘴角浮出笑意。

他借着苏彦行宽厚的调侃,心头的压抑骤然轻了几分:“你油嘴滑舌,真有一天哪家姑娘看上你,也算奇事一桩。”

两人并肩坐在窗下,望着渐停的夜雨。

屋内灯火渐息,豆灯将两道纤瘦的影子投在墙壁上,少年的胸腔里,尚有未熄的温热。

等母亲睡稳,林照风又轻手轻脚地收拾药渣。

他记得白贺禅老头曾说,祠庙后的药田春天冒出一株野参,说不定来年能赚回些药钱。

他想着便寻出纸笔,在墙上记下账本的数字,一笔一划,仿佛要将这点点滴滴刻进骨髓。

隔壁老妇见灯下有人影,隔墙喊了声:“玉芝妹子夜里可好?

要不要些姜汤暖暖。”

林照风连忙答谢,不敢再劳烦邻里,只在心里暗自记下情分。

他回身坐在母亲床头,轻拍被角。

当夜色沉到最深处,他瞪大眼,看着窗外些微银辉,从云层间坠入小巷。

炕上的晁玉芝气息渐缓,面容苍白。

林照风侧耳听着母亲缓慢均匀的呼吸,心里却默默立誓,哪怕再艰难,也要让她有一天,能在风雨无惧的房檐下安心安睡。

刚入更深时分,屋外雨终于止了。

林照风裹了件单衣,在遗落的巷尾小摊前蜷坐,手里攥着那块青布。

他想着自己能做些什么才能让母亲不再忧恐,才能把家从泥沼里一点点托起。

夜风中,龙池坊的瓦檐滴下最后一串雨珠,砸在泥地里,溅起微小的痕迹。

他低头,没发觉自己指甲嵌进掌心。

天色将明未明。

巷子尽头隐隐传来远方老钟的晨鸣,夹杂着青石坊间熬夜人的困乏喃喃。

林照风起身,将手中的残布攥得更紧。

他仍有账要还,仍有病要治,仍有白日的苦难和夜色里的希望要丈量。

推开门,他迎着夜尽天明的凉风走进小巷,背影孑然,却步履踏实。

屋内残灯犹存,微亮如豆。

他回望一眼,心中默念,终有一日,这夜雨残灯都将化为过往尘梦,留下的,惟有久磨不灭的一腔执念——生而不屈。

此时,巷子口远远有人影晃动,似乎是胥伯挑着水桶,湿漉漉地奔向市集。

林照风首起身躯,朝着晦明未分的晨色轻声而坚定地说了一句:“娘,忍一忍,我们会好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