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冽的寒风从长巷的尽头灌了进来, 吹起沈梦鬓边的碎发, 也让她因中毒而虚浮的脚步愈发沉重。
“七日幻”的药力并未完全消退, 它像无数条冰冷的细蛇, 依旧在她的西肢百骸中游走, 不断地蚕食着她的力气。
每走一步, 她都需要耗费巨大的心神来维持身体的平衡, 以及抵在王进后心那枚金簪的稳定。
王进的身体抖得像一个筛子, 恐惧己经彻底摧毁了他的意志, 他现在只是一个被沈梦操控的、会走路的肉盾。
身后的听澜阁院内, 淑妃那怨毒的目光如芒在背, 而那十二名金吾卫则像一群被惊吓到的野兽, 既不敢上前, 也不敢退去, 只是远远地、迟疑地跟随着。
这条通往生路的长巷, 此刻安静得只剩下风声和众人凌乱的脚步声。
然而, 这种诡异的平静并没有持续太久。
“站住。”
一声尖厉的嘶吼划破了长巷的寂静, 是淑妃。
她的声音里再没有了之前的娇柔做作, 只剩下歇斯底里的疯狂, 仿佛一头被逼入绝境的母狼。
“沈梦, 你这个妖言惑众的***, 你以为编造些谎言就能唬住本宫吗。”
淑妃快步从院中追了出来, 华丽的宫装裙摆在青石板上拖曳出仓皇的弧度, 她指着沈梦的背影, 对着那十二名金吾卫厉声喝道。
“你们都瞎了吗, 她不过是在虚张声势, 她一个深居简出的才人, 怎么可能知道‘凝龙香’的秘方, 她分明是想构陷本宫, 借此脱罪。”
“你们看她那副样子, 分明是中了毒, 神志不清, 才会发疯挟持王进, 你们今日若是放她走了, 等她死在外面, 皇上追查下来, 你们一个都跑不掉, 全都得给她陪葬。”
“现在, 立刻给本宫拿下她, 本宫保你们官升三级, 每人赏黄金百两, 若有违抗, 本宫立刻就将你们的家人打入天牢。”
淑妃的话像一记重鞭, 狠狠地抽在了那些本就摇摆不定的金吾卫心上。
威胁与利诱双管齐下, 这是她最擅长的手段。
金吾卫们的眼神再次变了, 刚刚升起的恐惧被现实的利益和对家人的担忧所取代, 他们握着刀柄的手又一次收紧, 包围圈无声地再次合拢。
与此同时, 沈梦走到了长巷的尽头。
挡在她面前的是一扇朱红色的月洞门, 门上悬着一把厚重的黄铜锁, 冰冷地宣告着此路不通。
前无去路, 后有追兵。
风似乎更大了, 吹得她单薄的衣衫猎猎作响, 她握着金簪的手, 开始出现一丝难以抑制的轻微颤抖。
这是毒性加深的迹象。
淑妃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细节, 脸上立刻露出了残忍而得意的笑容。
“你看, 她快撑不住了, 她的手在抖, 连一枚簪子都快握不稳了。”
“沈梦, 你死定了, 今天谁也救不了你。”
绝望的氛围再一次弥漫开来, 比在听澜阁时更加浓郁, 更加令人窒息。
十二柄长刀形成的罗网越收越紧, 刀锋上的寒气仿佛己经刺到了沈梦的肌肤上。
王进感受着身后那愈发不稳的金簪, 绝望之中竟生出了一丝侥幸, 他的眼珠开始乱转, 似乎在寻找挣脱的机会。
整个局面, 似乎又回到了原点, 甚至比原点更加凶险。
然而,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沈梦却忽然转过身来。
她不再往前走, 而是正面迎向了那十二名步步紧逼的金吾卫, 迎向了淑妃那张胜券在握的脸。
她的脸色因中毒而显得异常苍白, 但她的眼神却亮得惊人, 仿佛能洞穿人心最深处的秘密。
她没有看淑妃, 也没有看那些杀气腾腾的护卫, 她的目光落在了为首的那名金吾卫队长身上。
“李队长, 你入宫八年, 如今是正六品的昭武校尉, 家中有一妻二子, 长子七岁, 正在启蒙, 次子三岁, 尚在襁褓, 我说的可对。”
她的声音很轻, 甚至有些虚弱, 但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
李队长的瞳孔猛地一缩, 前冲的脚步瞬间停滞, 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沈梦没有给他反应的时间, 目光一转, 又落在了他身旁一名身材魁梧的护卫身上。
“张通, 你是京畿人士, 三代单传, 去年刚刚娶妻, 你的妻子是内务府张染匠的独女, 对不对。”
那个名叫张通的护卫身体一僵, 脸上的横肉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
沈梦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刻刀, 在人群中一一划过, 每点到一个人, 都能准确无误地说出其最隐秘的家世背景。
恐慌, 开始在金吾卫之中蔓延。
他们不明白, 这个被他们视为猎物的女人, 为什么会对他们的底细了如指掌。
最后, 沈梦的目光重新回到了张通的脸上, 她的语气依旧平淡, 说出的话却像一道惊雷, 在众人耳边轰然炸响。
“三天前的酉时三刻, 在神武门西侧的夹道里, 王总管交给了你一个锦盒, 里面是五十两的黄金, 作为交换, 你从你岳丈那里偷拿了一批未经处理的‘朱顶草’交给了他, 我说的, 可有半句虚言。”
“轰。”
张通的脑子里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他手中的长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整个人像被抽走了骨头一样, 软软地跪了下去, 脸上血色尽失, 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
这一瞬间, 所有的怀疑, 所有的侥幸, 所有的犹豫, 全都烟消云散。
沈梦不仅知道“凝龙香”的秘密, 她甚至连这桩阴谋背后最肮脏的交易细节都一清二楚, 精确到了时间, 地点, 人物, 和赃款的数额。
这不是猜测, 这是审判。
其余的十一名金吾卫看着跪地不起的同伴, 再看向沈梦时, 眼神中己经只剩下深入骨髓的恐惧。
他们手中的刀, 此刻变得重若千斤, 再也无法举起分毫。
他们终于明白, 自己面对的根本不是一个柔弱可欺的才人, 而是一个知晓一切、无法战胜的可怕存在。
淑妃脸上的笑容彻底凝固了, 她踉跄着后退了两步, 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诡异的一幕。
她最后的依仗, 她引以为傲的十二名忠心护卫, 就这样被沈梦用几句轻描淡写的话, 彻底瓦解了。
整个长巷死一般的寂静。
沈梦缓缓地转过身, 重新面向那扇紧锁的月洞门。
她用簪尖轻轻抵了一下早己吓傻的王进。
“开门。”
她的声音依旧虚弱, 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王进一个激灵, 魂飞魄散地从腰间摸出一串钥匙, 因为双手抖得太厉害, 试了好几次才将正确的钥匙插入锁孔。
“咔哒”一声轻响, 在这寂静的长巷中, 显得格外清晰。
那把象征着绝境的黄铜大锁, 应声而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