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的午后,阳光被切割成细碎的块状,洒在通往老旧小区的巷弄里。
星期六的下午三点,郭弋拖着一个故意做旧的行李箱,准时地站在一扇斑驳的铁门前,心脏在胸腔里敲打着既紊乱又亢奋的节拍。
五年。
她设想过无数次重逢的场景,在衣香鬓影的酒会,在黄浦江边的风里,唯独不该是这里——以“合租室友”的身份,上演一场自导自演的、拙劣的“偶遇”。
她深吸一口气,按响了门铃。
时间在等待中被拉长,每一秒都像在凌迟她精心伪装出的平静。
门“咔哒”一声开了。
许斯维穿着简单的家居服,头发随意地拢在脑后,脸上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耐。
当她看清门外站着的人时,那点不耐烦瞬间冻结,然后碎裂成巨大的惊愕,像是见到了一个绝不该出现在此世的幽灵。
“你……”她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后面的话没能吐出来。
她的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以及一种近乎本能的警惕,身体下意识地往后微仰,仿佛郭弋身上带着某种危险的辐射。
郭弋的心脏在那瞬间被狠狠攥紧。
许斯维,她记忆里那个带着点张扬和任性的人,如今眉宇间染上了一些被生活磋磨过的痕迹,但那点警惕背后的脆弱,却莫名地熟悉。
她立刻调动起全身的演技,脸上浮现出比许斯维更甚的惊讶,甚至还恰到好处地后退了半步,声音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慌乱:“斯……斯维?
怎么会是你?”
完美的开场。
将一个“毫不知情”的受害者的震惊与无措,演绎得淋漓尽致。
“这是我租的房子。”
许斯维的声音冷了下来,带着审视的目光扫过郭弋和她身边的行李箱,“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我在网上跟房东合租的,地址就是这里。”
郭弋拿出手机,点开那个租房APP的聊天界面,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般递过去,语气带着一种无奈的懊恼,“合同我都电子签了,半年的租金和押金……也刚转过去。”
她适时地流露出一丝肉痛的表情,完美符合一个“预算有限的普通白领”的人设。
许斯维接过手机,快速浏览着界面,眉头越皱越紧。
信息、地址、合同编号,一切看起来天衣无缝。
她抬头,眼神复杂地看向郭弋,那里面有怀疑,有烦躁,还有一丝认命般的无力。
“钱真的交了?”
她最后确认了一遍,声音干涩。
郭弋点头,眼神“诚恳”又带着点“无辜”的为难:“嗯。
现在反悔……违约金我承担不起。”
她顿了顿,轻声补充,像一根柔软的刺,“而且,我暂时也没别的地方可去。”
这句话半真半假,却精准地戳中了许斯维某个柔软的角落,或者说,戳中了她不愿多事的本能。
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侧身让开了门:“……进来吧。”
语气里满是“算我倒霉”的认命感。
第一步,成功。
郭弋拖着箱子走进这间小得可怜却收拾得还算整洁的一室户,目光快速扫过。
客厅兼卧室,只有一张床,用帘子隔开了一半空间,显然那是留给“室友”的区域。
空气里弥漫着许斯维常用的那款廉价洗发水的味道,熟悉得让她鼻子发酸。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尴尬且紧绷。
许斯维似乎无法忍受这种气氛,她快步走到窗边,开始换衣服,套上一件略显成熟的黑色衬衫,动作间带着点逃离的意味。
“我要去上班了。”
她语气生硬,拿起桌上的手机,准备出门。
郭弋几乎是立刻站起身,自然地跟在她身后。
许斯维在门口猛地转身,眼神里的警惕再次浮现:“你跟着***什么?”
郭弋迎上她的目光,脸上露出一个无懈可击的、带着点期待的笑容:“我也去Elysium。
巧了吧,我去面试。”
“面试?”
许斯维上下打量着她,郭弋今天这身看似随意却质感不凡的搭配,怎么看都不像是要去拉吧求职的人,“面什么试?”
郭弋的笑容加深了几分神秘,她率先拉开门,走入楼道昏暗的光线里,声音轻飘飘地传来:“到了你就知道了。”
……Elysium在白天显得格外安静,与夜晚的光怪陆离判若两地。
吧台里,一个穿着机车夹克、短发干练的女人正在擦拭酒杯。
许斯维带着满腹疑虑走进来,刚要走向员工区,却看见郭弋径首朝那个短发女人走去。
然后,在许斯维惊愕的注视下,那个平日里气场颇强的老板,竟然放下酒杯,对着郭弋露出了一个极其熟稔的笑容,甚至还抬手轻轻捶了一下郭弋的肩膀。
“来了?
等你半天了。”
郭弋也回以微笑,姿态放松而自然。
她侧过头,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僵在原地的许斯维,然后对老板说:“嗯,来看看环境。
顺便……面试一下驻唱的台子。”
驻唱歌手?
许斯维感觉自己的大脑像是短路了一瞬。
郭弋?
唱歌?
她大学时可是出了名的音痴,在KTV从来只负责吃水果和鼓掌!
老板了然一笑,配合得天衣无缝:“行啊,我正愁缺个新鲜面孔呢。
就凭你这张脸,站台上都能招来客人。”
这话语里的亲昵和玩笑,绝非普通面试官和求职者的关系。
许斯维看着郭弋和老板谈笑风生的背影,一个清晰的认知浮上心头:郭弋和老板是朋友。
而且,是很熟的朋友。
那么,这场所谓的“面试”,这该死的、巧合的“合租”……她看着郭弋转过身,对她投来的那一瞥——那目光里不再有刚才在出租屋里的慌乱与无辜,而是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仿佛洞悉一切的笑意。
许斯维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她突然意识到,这场重逢,或许根本不是命运偶然的安排,而是一场早己编织好的、请君入瓮的局。
而她,从一开始,就踏进了郭弋为她精心准备的舞台。
灯光,己然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