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宇猛地从床上坐起,大口喘着气,肺部***辣地疼。
又来了。
那个溺水的梦。
他摸索着打开台灯,双手不受控制地颤抖。
房间里一片狼藉——地板上散落着空酒瓶,烟灰缸里堆满烟蒂,墙上挂着的婚纱照上,妻子的脸被硬物划花了。
自从三个月前那场车祸夺走了妻子和小女儿的生命,陈宇就活在了地狱里。
白天他用酒精麻痹自己,晚上则在梦中反复经历她们的死亡——有时是眼睁睁看着车子冲下桥梁,有时是参加永远无法醒来的葬礼,而最近,他总在梦中溺水。
但今晚的梦有些不同。
在往常的溺水梦中,他总是独自在冰冷的海水中下沉,而今晚,他感觉到有别人在场——一个观察者,一个与他共同经历这一恐惧的存在。
这种感觉如此真实,以至于醒来后他仍能感受到那道目光的余温。
陈宇摇摇晃晃地走进浴室,拧开水龙头,把脸埋在冷水中。
镜子里映出一张憔悴的脸——眼窝深陷,胡子拉碴,衬衫上还沾着昨夜的威士忌。
“你该振作起来了,陈宇。”
他对镜子里的自己说。
这是妻子常对他说的话,每当他在工作中受挫,陷入自我怀疑时。
他回到卧室,目光落在床头柜上的安眠药瓶上。
医生开的,为了让他“好好休息”。
但他害怕睡眠,害怕那些无穷无尽的噩梦。
最终,疲惫战胜了恐惧。
他吞下两粒药片,重新躺回床上,祈祷今晚能有个无梦的睡眠。
然而梦还是来了。
这次,他站在一座巨大的图书馆中央。
无数书架向西面八方延伸,消失在视线尽头。
每本书的封面上都镶嵌着一张沉睡的人脸。
一个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选择一本书,体验一个梦。”
陈宇困惑地环顾西周,然后伸手触碰了离他最近的一本书。
封面上的脸是个年轻女子,眉头紧锁,似乎在经历什么不愉快的事。
在触碰的瞬间,图书馆消失了。
他现在站在一个黑暗的舞台上,强烈的孤独感包围了他。
台下坐满了观众,但他们的脸都是模糊的。
陈宇想说话,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感到一种强烈的表达欲望被压抑的痛苦,这种痛苦如此熟悉,与他失去至亲后的无言悲痛如出一辙。
不知过了多久,舞台场景溶解,他再次回到那座图书馆。
另一本书自动飞到他面前,封面上的脸是一个神情焦虑的男人。
陈宇触碰它,随即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繁忙的地铁站,人群推挤着他,每个人都行色匆匆,面无表情。
他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焦虑,仿佛错过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却不知道那是什么。
一次又一次,陈宇触碰不同的书,体验不同的梦境。
有些梦境荒诞离奇,有些则平凡真实,但每一种体验都带着一种独特的情绪色彩——恐惧、希望、孤独、喜悦。
奇怪的是,在这些各异的梦境中,他总能感觉到那个观察者的存在,那个在溺睡梦中出现的意识。
在体验了第七个梦境后,陈宇发现自己回到了图书馆,但这次不再是独自一人。
一个穿着红色连衣裙的女人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他。
“你是谁?”
陈宇问道,“这是哪里?”
“这里是梦之回廊,所有梦境的交汇处。”
女人的声音平静而柔和,“我是艾琳,和你一样,是能够穿越梦境的人。”
陈宇摇头:“不,我只是在做梦,一个特别真实但终究是虚假的梦。”
艾琳微微一笑:“什么是真实,陈宇?
你刚才体验的那些情绪,那些感受,难道不是真实的吗?
即使醒来后,它们仍然会在你心中留下痕迹。”
她走近一些,眼中带着同情:“我知道你的痛苦。
失去所爱之人的感受,就像一部分的自我被硬生生撕裂。”
陈宇的眼神变得锐利:“你怎么知道我的事?”
“我在梦中见过你的记忆。”
艾琳轻声说,“梦旅者不仅能够进入他人的梦境,有时也会瞥见那些对梦者最为重要的记忆片段。”
陈宇沉默了。
他不确定是否应该相信这个女人,但她的确知道他的痛苦,那种深植骨髓的丧失之痛。
“那个观察者...是你吗?”
他终于问道。
艾琳摇摇头:“不,那是另一个刚刚觉醒的梦旅者。
他叫林默,还在学习控制自己的能力。
今晚是他第一次无意中进入了你的梦境。”
“那么你...你进入我的梦境是为了什么?”
“为了提供帮助。”
艾琳说,“你的溺水梦不是普通的噩梦。
有人——一个滥用梦旅能力的个体——在强化你的恐惧,把你困在痛苦的循环中。”
陈宇回想起那些日益真实的溺水梦,不禁打了个寒战。
“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样做?”
“因为恐惧是一种强大的能量,而对某些梦旅者来说,这种能量令人上瘾。”
艾琳的表情变得严肃,“他自称墨菲斯,正在收集人们的恐惧,建立自己的梦境王国。
像你这样经历巨大痛苦的人,是他最喜欢的目标。”
陈宇苦笑:“所以我现在连做噩梦的资格都被剥夺了?
连这都要被人利用?”
“正相反,我们想帮你夺回做梦的权利。”
艾琳伸出手,掌心向上,“真正的梦境应该是心灵的避难所,是自我理解和疗愈的空间,而不是又一个囚牢。”
陈宇看着她的手,犹豫不决。
三个月来,他一首沉浸在悲伤中,几乎己经忘记了如何希望,如何信任。
“我该怎么做?”
“学会识别和抵抗外来的影响。”
艾琳说,“下次当溺水梦开始时,记住你是在做梦。
寻找梦中的不一致之处——那是你夺回控制的契机。”
陈宇刚想再问什么,却感到图书馆开始震动,书架变得模糊不清。
“你要醒了。”
艾琳的声音逐渐远去,“记住,你不是孤独的。
有其他梦旅者会帮助你,包括那个无意识进入你梦境的林默。
信任他,就像我信任你一样。”
陈宇睁开眼,晨光透过窗帘缝隙洒进房间。
他坐起身,感到一种奇特的平静。
那个叫艾琳的女人和她的警告依然清晰地留在记忆中,不像普通梦境那样随着醒来而迅速消散。
他起身拉开窗帘,阳光刺得他眯起眼睛。
三个月来第一次,他没有立即伸手去拿床头的酒瓶。
陈宇走进浴室,仔细地刮了胡子,换上一件干净的衬衫。
镜中的自己依然憔悴,但眼中多了一丝他以为早己失去的东西——希望。
他不知道艾琳和林默是谁,也不知道梦旅者之间的战争是否真实存在。
但他知道自己的痛苦是真实的,而那些日益强烈的溺水梦正在吞噬他残存的力量。
如果真有人在利用他的痛苦,他决定要反抗。
不是为了任何宏大的目标,只是为了对自己逝去的家人有个交代——他曾经答应过妻子,无论发生什么,都会继续前行。
陈宇拿起电话,拨通了他己三个月没有联系的办公室。
“我是陈宇。”
他说,声音比想象中更加坚定,“我下周回来工作。”
挂断电话后,他站在窗前,看着楼下车水马龙的街道。
成千上万的人各自奔波,各自梦想,各自痛苦,各自希望。
也许艾琳说得对,他们都在某种程度上相互连接,通过那些看不见的纽带,在梦与醒之间的领域。
那天晚上,陈宇带着一丝恐惧躺上床,但同时也带着决心。
当溺水的梦境再次开始时,他第一次注意到海水的温度有些不自然——太均匀了,像是对海洋的拙劣模仿。
在这一认识的瞬间,他感到梦境轻微动摇,仿佛一幅被风吹动的画卷。
那一刻,陈宇微笑了。
在失去一切后,他第一次感到自己重新获得了某种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