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琛离开后,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他自己粗重的喘息声,在过分宽敞奢华的卧室里回荡,显得格外清晰。
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滴在真丝床单上,洇开一小团深色。
他,不,现在应该彻底是顾璟了,撑着虚软的身体坐起来,环顾西周。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H市璀璨的夜景,与他记忆中那个骑着电驴在雨中穿梭,仰头看这片灯海的外卖员视角截然不同。
那时候,这光芒是冰冷的,遥远的,带着一种将他排斥在外的漠然。
而现在,他身处于这片光芒的中心,触手可及,却感觉比在雨中送外卖时更加寒冷。
“顾家……是我的了……”顾琛那句冰冷的心声如同毒蛇,缠绕在他的心脏上,收紧,再收紧。
他掀开被子,赤脚踩在柔软昂贵的地毯上,走到巨大的穿衣镜前。
镜子里的人,脸色苍白,带着病后的虚弱,但眉眼精致,是那种被金钱和优越生活娇养出来的、毫无攻击性的漂亮。
和他原本那张被风吹日晒、带着底层挣扎痕迹的脸,没有一丝一毫的相似之处。
这双手,没提过沉重的外卖箱,没在寒冬里冻得开裂。
这双脚,没跑过泥泞的乡间小路,没在城市的车流里夺命狂奔。
可这具光鲜亮丽的皮囊之下,装着的却是一个刚从死亡线上爬回来、满心警惕和恨意的灵魂。
他李锐,活了十八年,最大的愿望是攒钱给老娘看病,翻修一下老家的破房子。
他没想过大富大贵,只想活着,像野草一样,艰难但顽强地活着。
可命运连这点卑微的愿望都要碾碎。
现在,他被扔进了另一个战场。
一个看似没有硝烟,却处处致命,由谎言、算计和血脉亲情构筑的角斗场。
对手,是他的“亲哥哥”,一个戴着完美面具,心思缜密,手段狠辣的豪门继承人。
而他唯一的武器,是这莫名其妙得来的,能听见对方心声的能力。
不够。
远远不够。
顾琛在顾家经营多年,根深蒂固,人脉、资源、心机,都远非他这个刚刚“醒来”、对一切都陌生的“草包弟弟”可比。
他必须尽快了解这个“家”,了解顾琛,了解所有潜在的敌人和……或许可能存在的,盟友?
记忆碎片依旧混乱,属于原主顾璟的思维简单又任性,充斥着对名牌、派对、以及如何在父亲面前争宠的幼稚想法,对家族生意、人际脉络知之甚少。
真是个……废物。
顾璟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自嘲的冷笑。
也好,这样的原主,才给了他现在扮猪吃老虎的机会。
他走到床头柜边,看着那杯己经微凉的咖啡。
浓郁的香气里,似乎真的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不属于咖啡本身的苦涩气味。
他端起杯子,走到房间自带的豪华卫生间,毫不犹豫地将里面的液体全部倒进了马桶,按下冲水键。
褐色的漩涡急速消失,连同那可能的致命威胁一起,被水流卷走。
他看着镜子里苍白的脸,眼神一点点变得锐利,像磨过的刀锋。
“顾璟……”他对着镜子里的影像,低声念出这个名字,“从今天起,我替你活。
你的仇,我替你报。”
---接下来的几天,风平浪静。
顾璟“安心”养病,大部分时间待在房间里,通过房间里的智能终端,不动声色地查阅顾家的***息,集团业务,以及……顾琛的公开行程和报道。
顾氏集团,涉足地产、金融、科技多个领域,盘根错节,是H市乃至全国都排得上号的商业巨擘。
顾家长子顾琛,年仅二十五岁,己是集团副总裁,行事沉稳,能力出众,风评极佳,是公认的、毫无悬念的继承人。
而次子顾璟,十八岁,标准的纨绔子弟,成绩垫底,绯闻不断,除了挥霍和惹是生非,几乎没有任何正面评价。
对比鲜明得可笑。
父亲顾宏深,在原主记忆里是个严肃、忙碌、对他颇为失望,但偶尔又会流露出些许纵容的男人。
这次他坠马,父亲正在国外处理一个重要项目,只是打了电话回来询问,尚未露面。
母亲……原主的生母,在生他时难产去世了。
现在的顾夫人是顾琛的生母,一位常年居住在国外疗养院的、存在感极低的贵妇。
家庭结构简单,却暗潮汹涌。
期间,家庭医生每天准时来检查,佣人按时送来精致的餐点,态度恭敬,挑不出错处。
顾琛也来过两次,依旧是那副温文尔雅的兄长模样,询问他的身体状况,带来一些无关紧要的小礼物,绝口不提那天的诡异对话。
但顾璟能“听”到。
恢复得倒快。
看来上次马场那一下,还是轻了。
眼神好像有点不一样了……错觉么?
还是撞坏了脑子?
安分点,我的好弟弟,别再碍事了。
每一次“关心”的背后,都是冰冷刺骨的杀意。
顾璟配合地扮演着一个劫后余生、有些恹恹的、但依旧没什么脑子的弟弟,对顾琛的“关怀”表现出依赖和感激,偶尔撒个娇,抱怨医院的无聊,嚷嚷着要出去透透气。
他在学习和模仿,学习原主的语气神态,模仿一个不谙世事的纨绔该如何反应。
同时,他像一块干燥的海绵,疯狂吸收着关于这个新世界的一切信息。
他必须尽快“好”起来,走出这个房间,才能真正开始他的棋局。
这天下午,顾璟以“闷得慌”为由,得到医生许可,可以在佣人陪同下到花园里散步。
顾家的主宅占地极大,后花园是请名家设计的,移步换景,奢华内敛。
他穿着宽松的病号服,外面披了件质地柔软的外套,慢悠悠地走在鹅卵石小径上,脸色依旧有些苍白,看起来弱不禁风。
一名中年女佣跟在身后不远处,低眉顺眼。
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洒下来,带着初春的暖意。
顾璟深深吸了口气,空气清新,带着泥土和花草的芬芳。
这是他“死”后,第一次感受到阳光的温度。
活着,真好。
他走到一丛开得正盛的玫瑰前,停下脚步,假装欣赏,眼角的余光却敏锐地扫视着周围的环境。
监控摄像头的位置,通往不同区域的小路,远处主宅不同楼层的布局……“二少爷,您身体刚好,别吹太久风。”
女佣轻声提醒。
顾璟“嗯”了一声,正要转身,忽然听到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以及一个带着笑意的、略显轻浮的年轻男声。
“哟!
这不是我们顾二少吗?
可算是能下地了?
听说你差点就去见阎王爷了,命真大啊!”
顾璟回头。
只见一个穿着花哨衬衫、头发染成栗色的年轻男人双手插兜,晃晃悠悠地走过来,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戏谑和幸灾乐祸。
他身后还跟着两个差不多年纪的跟班。
记忆碎片翻涌,顾璟立刻认出了来人——赵明瑞,赵家的儿子,家里做建材生意,依附顾家,算是顾璟那个纨绔圈子里的“朋友”之一。
典型的狐朋狗友,以前没少撺掇原主干各种混账事。
“赵明瑞。”
顾璟淡淡地打了声招呼,语气没什么起伏。
赵明瑞走近,上下打量着他,啧啧两声:“看看这小脸白的,我见犹怜啊!
怎么,摔一下把胆子摔没了?
连话都不会说了?”
他伸手,似乎想像以前那样,轻佻地拍顾璟的脸颊。
顾璟眼神一冷,微微侧头避开。
赵明瑞的手落空,愣了一下,随即有些恼羞成怒:“嘿!
给你脸了是吧?
顾璟,别以为摔一跤就变成什么宝贝疙瘩了!
谁不知道你是个什么货色?
要不是投了个好胎,你算个什么东西?”
他身后的两个跟班也跟着哄笑起来,充满恶意。
若是原来的顾璟,被这样当面羞辱,只怕早就跳起来叫骂或者动手了,正好落入对方挑衅的圈套。
但现在的顾璟,只是静静地看着赵明瑞,那双过于平静的眼睛,让赵明瑞莫名地感到一阵不适。
这小子怎么回事?
眼神怪瘆人的……摔傻了吗?
顾大少那边暗示过,可以给这小子点难堪……他居然没反应?
顾璟捕捉到了关键的心声。
果然是顾琛。
他轻轻笑了一声,那笑声很轻,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嘲讽。
他往前走了一小步,逼近赵明瑞,虽然脸色苍白,身形看似单薄,但那一刻散发出的气势,竟让赵明瑞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我算什么东西?”
顾璟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至少我姓顾。
你呢?
赵明瑞,你不过是靠着顾家赏饭吃的一条狗,也配在我面前吠?”
赵明瑞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我怎么?”
顾璟打断他,目光扫过他身后那两个噤若寒蝉的跟班,最后重新落回赵明瑞脸上,慢条斯理地,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怜悯,“回去告诉你主子,想试探,让他自己来。
派你这种货色,不够看。”
他说完,不再理会僵在原地的赵明瑞等人,转身对同样目瞪口呆的女佣淡淡道:“累了,回去吧。”
留下赵明瑞几个人在原地,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走回主宅的路上,顾璟能感觉到背后那几道惊疑不定的视线。
他知道,他今天的反应和以往截然不同,一定会引起顾琛的注意和警惕。
但他必须这么做。
一味地隐忍和伪装懦弱,只会让这些魑魅魍魉更加肆无忌惮。
他需要适当地展现出一些“不同”,一些让顾琛捉摸不透的“变化”,才能打乱对方的节奏。
示弱,不代表真的弱。
回到房间,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顾璟靠在门板上,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刚才那短暂的交锋,耗费了他不少心力。
这具身体还是太虚弱了。
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花园里,赵明瑞几人悻悻离开的背影。
顾琛……你等着。
我的“好哥哥”。
我们之间,才刚刚开始。
他抬起手,看着阳光下自己白皙修长的手指,缓缓收拢,握成拳头。
这一次,他绝不会再任人宰割。
无论是命运,还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