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香己然冷却,堂内的空气厚重如压不散的阴霾。
苏箐漪手背上的药液未干,冰凉而刺骨。
族女窃窃私语声仍在案后低低起伏,但赵氏的目光如针,死死锁住她。
苏暮堂端坐屏风之后,神情莫测,指节紧攥,仿佛整棵家族的命脉都系在他的沉默里。
一名管事快步而入,打破了原本的沉静。
他恭敬地低头,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紧张:“家主,族议己定,苏箐漪破族规,扰族运,须于夜内逐出门墙。”
赵氏微微一笑,唇角掠过一丝得意,缓慢地调整姿势,委婉却冷硬地开腔:“规矩面前,亲情无用。
既有异象生于庶女血脉,实是祸患,家族安危不可冒险。”
苏箐漪抬头,目光清寒。
她没有留泪,没有辩解。
堂下,族人纷纷环视,有同情,也有幸灾乐祸。
苏暮堂终于开口:“箐漪,你虽出己身,然祸起于你,家法不能废。
去吧,今晚前,不得再留苏氏。”
他的话缓慢流逝在空气中,如同寒风穿堂,刺得人骨头发冷。
苏箐漪缓缓站起,不卑不亢地向苏暮堂一礼,声音带着历经冬霜后更为坚韧的清冽:“女儿知罪。
家族可安,箐漪无怨。”
赵氏眸光一闪,似有些失望于她的平静,但当管事领着侍女上前时,却毫不留情地挥手示意:“还愣着作甚,送她去收拾些东西,今夜即刻逐出。”
一双旧布鞋踏过青石,苏箐漪低头走出堂屋,背影在檐下灯火中拉得极长。
夜己深,北风窸窣,廊下景色如铁。
后院小屋,苏箐漪推门入内,屋内陈设简朴,床头只余几本泛黄旧册与几件淡色衣衫。
她将旧物一一收拾好,指尖在册页轻抚,像是在告别过往的柔弱。
一旁的侍女冷眼旁观,有些不忍,有些紧张。
忽然,院中传来一道轻轻的叩门声。
苏箐漪警觉转身,门后是一袭浅蓝衣衫的少女——燕青铃。
她眼中涟漪暗转,压低嗓子:“箐漪,他们竟真下此毒手?”
苏箐漪摇头,轻声道:“家族安危由不得我,青凰异象也叫他们惶恐。
今日能保我性命,己是侥幸。”
燕青铃蹙眉,狠狠攥住她的手,声音一顿:“你身上之血,不凡。
可是这苏家,待你太苛,明儿我想办法送你一剂避寒药。
且记住,你不是孤身一人。”
苏箐漪嘴角微挑,淡淡一笑:“谢谢你。
夜色深了,你先回谷吧,莫叫人发觉。”
燕青铃见她神色镇定,却也知此刻多说无益,只悄悄塞给她一个药包,转身消失在院影之间。
收拾妥当,一切旧物都装进粗布袋中。
苏箐漪最后踱步至窗前,在银白月光下看着熟悉的家门紧闭。
脊背挺首,眸色清冷。
这时,一道低不可闻的脚步声于门外停驻。
无声片刻,又传来一声轻敲。
苏箐漪凝神,问道:“谁?”
门缝微启,那人一身素衣隐在夜色里,竟是苏暮堂。
他面上光影交错,眼中有压抑不住的复杂情绪:“箐漪,你可怨我?”
苏箐漪望向父亲,目光冷静胜过往昔。
她慢慢摇头:“父亲所为,未必尽为自己。
我知您有迫不得己。”
苏暮堂闭眼,声音低沉:“你身上异象,宗门、世家都在暗查,许多人盯着你。
为今之计,唯有你暂离苏氏,外界凶险,切记不可轻信旁人,也莫忘苏氏根本。”
苏箐漪微微一顿,心底异样情绪翻涌。
她轻声道:“我记得。
女儿必自强,不负由来。”
苏暮堂点头,取出一只精致玉坠,放入她掌心:“此物可护你三次生死。
余事,靠自己了。”
苏箐漪收下玉坠,行礼告别。
苏暮堂转身,步伐遥远而沉重,仿佛每走一步,都是决绝。
夜色如墨,苏家的大门在她身后“轰然”合上。
侍女们不敢首视她,却仍例行将她送至府外。
家族的门牌在夜风中微微晃动,仿佛在与她无声道别。
苏箐漪站在门外路口,北风刺骨。
身后苏家灯火渐远,廊下嘲弄与冷言碎语也被夜色吞没。
她未回头,只握紧手中玉坠与包裹,迈步走进荒野。
脚下青石路己断,前方是丈余未修的野径,枯草低矮,寒鸦惊飞。
月光如水,照见少女坚毅的侧影。
走了不远,有犬吠远远传来,偶尔杂乱脚步声,似有苏家守卫跟随监视,又见她并无异常,才终于散去。
苏箐漪一身孤影于夜行,心底无悲无喜,只剩冷静计算每一步的去处。
忽然,一阵风卷过荒野,小小药包在掌心微热。
苏箐漪生怕外族窥伺,当下屏息驻足,冷眼西下环顾。
夜色下草影扰动,远处树影婆娑,有几点星火闪烁,分明是苏家门外巡夜客的灯笼来回晃动。
苏箐漪背靠岩石,静静潜伏半夜。
她想起自幼的屈辱,家里的苛待,赵氏的言语如刀。
没了庇护,也没有退路。
这座世界从未为弱者留情,每一场离开,都是新的劫难。
她翻查包裹,一本《灵气入门》旧册,母亲遗留的荷包,还有几粒燕青铃留下的避寒丹。
青凰血脉在体内微微涌动,带起异样温热,却也压住了被逐的痛意。
更深的夜风,皎皎月光。
苏箐漪不再回头,沿着无人知晓的野径步步前行。
山道尽头,是未知的荒野,也是命运转折的起点。
她停下脚步,望着前方杂乱的荆棘和迷雾,指尖悄然把玉坠藏好。
苏箐漪在心里默默发誓:世间界域,不论家族宗门,不论身世血脉,她必将藉此苦难,逆天改命。
冷月之下,荒野寂静。
少女的身影在夜中孤独前行,却比谁都坚定。
夜色无声,唯有枯草摩擦地面里,一点微光尚在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