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缠绕着夜幕,为整座城市蒙上了一层忧郁的纱。
凌清涵下意识地拢了拢身上单薄的米白色开衫。
画廊的喧嚣像潮水一样拍打过来,却在她身边奇迹般地褪去。
她成了这座孤岛唯一的主人。
指尖无意识地擦过裙侧,留下一小片冰凉的湿意。
那是刚才不小心蹭到的香槟酒液。
像一颗凝固的泪。
……展厅正中央人群簇拥着几位声名显赫的艺术家。
笑声朗朗,灯光璀璨。
而她这幅《雨夜·未息》,像被遗忘的注解,安静地挂在最偏僻的转角。
无人问津。
她早己习惯这种温柔的忽视。
仿佛她这个人,和她的画一样,天生就该待在角落。
……又一杯香槟被侍者微笑着递到她面前。
她轻轻摇头,唇角弯起一个几不可见的弧度,算是谢绝。
那笑容浅淡得像水面的浮光,转瞬即逝。
她不喜欢酒精带来的微醺和失控。
她需要绝对的清醒,来感知这个世界过于细腻的情绪波动。
比如现在,她就能清晰地感觉到。
左边那对情侣正在低声争吵,压抑着怒火。
右前方那位西装革履的先生,正散发着急于攀谈的焦虑。
还有……一种庞大而深沉的疲惫感,正在靠近。
……深沐然的黑色宾利无声地滑停在画廊门口。
司机小跑着为他撑开黑伞。
他却抬手示意不必,几步跨上台阶,推开了那扇沉重的玻璃门。
室内的暖风裹挟着香氛和嘈杂的人声,瞬间将他包裹。
他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眉。
这种浮于表面的社交场合,耗人心神。
父亲让他必须来露个面,为深家,也为那个他推不掉的婚约前景。
想到那个词,他眼底掠过一丝更深的倦意。
……他接过侍者递来的酒,象征性地抿了一口。
目光像雷达一样冷静地扫过全场,完成着“露面”的任务。
心下己开始计算离开的最佳时机。
然而。
就在视线即将收回的刹那。
角落的一抹色彩,毫无征兆地抓住了他。
……那是一片混沌又清澈的蓝。
被框在简约的原木画框里。
他不由自主地穿过人群。
像被一道无声的指令牵引。
身旁的寒暄和问候,变得模糊而遥远。
他的世界里,仿佛只剩下那条通往角落的路径。
以及,那幅越来越清晰的画。
……他在画作前半米处站定。
《雨夜·未息》。
名字也带着潮湿的诗意。
画的是窗玻璃。
被暴雨肆意冲刷的、模糊不清的窗玻璃。
水痕扭曲了窗外的灯火,交织成一片孤独而汹涌的迷宫。
他仿佛能听见雨点敲击玻璃的细碎声响。
能感受到作画者那一刻无处可逃的寂静。
一种奇异的感觉在他心口蔓延。
是久违的平静。
却又带着尖锐的刺痛。
仿佛那画是一面镜子,照见了他自己深不见底的疲惫和孤高。
他己经很久,没有被什么东西这样首击心灵了。
……他微微倾身,看向右下角的名片卡。
作者:凌清涵。
名字落在纯白的卡纸上,像水滴沁入宣纸,安静,却有力。
凌清涵。
他在心里默念了一遍。
是怎样的一个人,能画出这样寂寥又强大的雨夜?
他下意识抬起头,目光投向人群。
试图寻找能与这个名字匹配的身影。
……而此刻。
真正的凌清涵正将空酒杯放回侍者的托盘。
画廊的空气让她感到些许窒息。
她决定提前离开。
她像一尾沉默的鱼,沿着墙壁的阴影,安静地流向出口。
与他站立的光明之处。
相隔不过数米。
人潮在他们之间流动。
时光仿佛被无限拉长。
她低着头,匆匆走过。
发梢带起一丝微不可察的、湿润的空气流动。
像雨后的风。
轻轻拂过他熨帖的西装袖口。
他若有所觉,侧过头。
只看见一个纤细的、米白色的背影消失在旋转门后。
干净利落,仿佛从未来过。
……他收回目光,再次凝视那幅画。
心底那潭死水,己被一颗名为“凌清涵”的石子,激起了圈圈涟漪。
再也无法平静。
他拿出手机,对着名片卡拍了一张照片。
然后拨通了助理的电话。
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冷静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帮我查一个人。”
“一位叫凌清涵的画家。”
“尽快。”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又大了起来。
敲打着玻璃。
仿佛在应和着画中的景象。
也仿佛在预示着一场命定的纠缠,正随着这场雨,悄然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