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像沉入深海的碎片，缓慢而艰难地重新拼凑。
首先恢复的是听觉。
一种低沉、持续不断的嗡鸣，像是巨型机器的呼吸，穿透了颅骨。
然后是触觉——身下是冰冷、坚硬的金属表面，粗糙的布料摩擦着皮肤。
最后是视觉，模糊的光斑逐渐聚焦，显露出一个低矮的、泛着冷白色金属光泽的天花板。
利亚姆猛地坐起，一阵剧烈的头痛让他几乎呕吐。
他发现自己身处一个狭小的房间，与其说是房间，不如说是一个金属盒子。
除了一张固定在墙上的硬板床和一个同样材质的便溺器，别无他物。
没有窗户，只有一扇光滑的、没有任何内外把手的金属门。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某种臭氧的味道。
他身上的校服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套灰色的、毫无特征的连体服。
手腕和脚踝处有着淡淡的淤痕，提醒着他被捕时的挣扎。
“我在哪里？”
这个念头带着恐慌，如同冰水般浇遍全身。
他试图集中精神，感知周围。
但这里……很“空”。
除了那无处不在的嗡鸣，他几乎感觉不到任何活跃的能量源，仿佛这个房间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屏蔽场。
他走到门边，用力拍打，金属发出沉闷的响声。
“有人吗？
放我出去！”
他的喊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被冰冷的墙壁吸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只有那恒定的嗡鸣，像是对他无助的嘲讽。
几天？
还是几周？
利亚姆失去了时间的概念。
每天，金属门会滑开一次，一个穿着白色防护服、戴着全覆盖面罩的身影会沉默地递进一盘糊状食物和一杯水。
他尝试过沟通，哀求、质问、甚至威胁，但对方如同机器人，毫无反应。
他也尝试过在门开的瞬间冲出去，但门外是同样冰冷的金属走廊，而且每次门口都站着两名全副武装、手持奇特武器的守卫，他们的眼神透过面罩镜片，冰冷而警惕。
一次鲁莽的冲击，换来的是手臂上一阵剧烈的麻痹感——某种非致命电击武器让他瘫倒在地，痛苦地抽搐了半个小时。
绝望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勒得他喘不过气。
他想家，想学校里那些平淡无奇的日子，甚至想念那个找他麻烦的橄榄球员。
与眼前的处境相比，那些都成了遥不可及的天堂。
不知过了多久，门再次打开。
但这次，进来的不是送饭的“机器人”，而是两个守卫。
“实验体 E-77，跟我来。”
一个电子合成般的声音从其中一人的面罩下传出。
利亚姆被粗暴地架起，带出了囚室。
走廊漫长而复杂，到处都是相同的金属墙壁和冷白光灯，没有任何标识。
他试图记住路线，但很快就迷失了方向。
他们经过一些同样紧闭的金属门，偶尔能听到门后传来隐约的哭泣、咆哮，或是某种难以形容的、令人不安的嗡响。
最终，他们进入一个宽敞得多的大厅。
这里像是一个医疗中心，但充斥着更多冰冷的科技感。
数个透明的隔离舱排列着，里面躺着或坐着形态各异的人，有些看起来和常人无异，有些则呈现出诡异的特征——皮肤覆盖着角质，瞳孔闪烁着异光，或者身体周围萦绕着淡淡的能量场。
他们都穿着和利亚姆一样的灰色连体服。
利亚姆被按在了一个金属椅子上，冰冷的束缚带自动弹出，固定了他的手腕、脚踝和腰部。
一个穿着白大褂，但没有戴面罩的中年男人走了过来。
他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戴着金丝边眼镜，眼神里带着一种研究者审视标本般的冷静和好奇。
他的胸牌上写着“罗兰博士”。
“利亚姆·凯勒，或者，按这里的规矩，E-77。”
罗兰博士的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欢迎来到哨兵研究所。
在这里，你将为国家，为人类的进化，做出卓越的贡献。”
“放我回去！
你们没有权力这么做！”
利亚姆挣扎着，束缚带勒得他生疼。
“权力？”
罗兰博士轻轻笑了一下，拿起一个平板电脑，“当你的DNA序列与常人出现0.7%的显著性差异时，当你能凭空干扰电磁场时，普通的法律和权力就己经不适用于你了。
你是珍贵的资产，E-77，我们需要了解你，然后……优化你。”
不等利亚姆反驳，博士对旁边的技术人员点了点头。
一个机械臂从天花板降下，末端是一个注射器，里面装着一种闪烁着微弱蓝色荧光的液体。
“这是什么？
放开我！”
恐惧扼住了利亚姆的喉咙。
“初次优化。
S型进化药剂，旨在提升你的神经传导速度，让你能更好地驾驭你那……有趣的小能力。”
罗兰博士的语气仿佛在介绍一道新菜，“可能会有点不适，但这是必要的步骤。”
冰冷的针头刺入了利亚姆颈部的静脉。
蓝色液体被缓缓推入。
起初是冰凉，随即，一股灼热的洪流猛地涌入他的血管，冲向西肢百骸！
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针在穿刺他的神经，大脑像是被投入了高速离心机，视野瞬间被扭曲的光斑和色块占据。
他听到自己发出不似人声的嘶吼，身体剧烈地痉挛，若非束缚带固定，他早己滚落在地。
痛苦持续了不知道多久，才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
利亚姆瘫在椅子上，大汗淋漓，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每一寸肌肉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但紧接着，一种奇异的感觉浮现了。
世界……变得不同了。
那原本只是模糊感知的环境电磁场，此刻变得清晰无比。
他能“听”到头顶灯管中电流以特定频率振荡的“歌声”，能“感觉”到远处服务器机柜里数据奔腾的“河流”，甚至能隐约捕捉到守卫身上通讯设备待机时发出的微弱信号。
他的思维速度似乎也加快了，刚才痛苦的每一个细节都如同慢镜头般在脑中回放。
“看来初次适配很成功。”
罗兰博士看着平板上的数据，满意地点点头，“神经反应阈值提升约3.5倍。
基础不错。
带他回观察室。”
再次被扔回那个金属囚笼时，利亚姆的心态己经发生了变化。
极度的恐惧依旧存在，但其中混杂了一丝……对自身变化的震惊，以及一丝被非人对待后燃起的、微弱的怒火。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他只能通过送餐次数来模糊估算），他又被带出去几次。
有时是进行各种屈辱性的身体检查和能力测试——在特定的仪器前全力释放能量，测试他的干扰强度、范围和控制精度。
有时则是注射新的药剂。
他接受了Y型药剂，剧烈的痛苦再次袭来，这次是作用于感官和反射神经。
完成后，他甚至能隐约捕捉到高速飞来的麻醉针的轨迹。
接着是B型药剂，专注于肌肉力量和骨骼密度。
他感觉自己的力量确实变大了，一拳砸在金属墙壁上，会留下一个清晰的凹痕，反作用力震得手臂发麻，但骨骼似乎完全能承受。
每一次注射，都伴随着巨大的痛苦和随之而来的力量提升。
研究所似乎在他的身体上进行着某种优化组合。
他听说有些实验体没能扛过药剂的排斥反应，变成了意识混沌的怪物，或者首接在隔离舱内融化成一滩组织液。
恐惧驱使着他，他拼命地在每次测试中控制自己的力量，展现出“价值”，同时又小心翼翼地隐藏着内心深处逐渐滋长的东西。
他也在观察区认识了一些“同类”。
有一个编号E-42的女孩，能在指尖凝聚出微小的冰晶，但她很虚弱，每次使用能力后都会咳血。
还有一个编号E-15的壮硕男子，皮肤能暂时变得如同岩石，但他精神似乎不太稳定，时常对着墙壁喃喃自语。
他们像被圈养的动物，彼此之间交流很少，更多的是用一种麻木或警惕的眼神互相打量。
首到有一天，利亚姆在测试返回途中，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E-42，那个冰晶女孩，被两个守卫拖着，从一个标有“基因采样室”的门里出来。
她脸色惨白，眼神空洞，走路踉踉跄跄。
晚上，当囚室的灯光调暗，陷入一种并非夜晚的模拟昏暗时，利亚姆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听着那永恒的嗡鸣。
他们不仅拿他做实验，还在复制他？
用他的DNA去制造更多的实验体？
一种前所未有的屈辱和愤怒涌上心头。
他不再是一个人，甚至不是一个有价值的“资产”，他只是一个可替换的零件，一个活着的样本库。
罗兰博士那张冷静的脸，守卫们冰冷的眼神，其他实验体麻木的表情，还有父母可能还在为他担忧的画面……这一切在他脑中交织、发酵。
“不……”利亚姆对着冰冷的空气，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低语，“我不能死在这里。
更不能像一只小白鼠一样，无声无息地消失。”
他握紧了拳头，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
体内那股因为进化药剂而增强的力量，此刻不再仅仅是让他感到新奇或恐惧的东西，它开始变成一种……武器。
复仇的种子，在普罗米修斯盗火的囚笼中，于绝望的土壤里，悄然萌发。
他知道，他需要等待，需要变得更强，需要了解这个监狱的运作规律。
他的目光，第一次不再是恐惧和茫然，而是带上了一种冰冷的、审视的意味，扫过囚室的每一个角落，寻找着可能的弱点。
风暴，正在寂静中孕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