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在工作室里凝固、堆积，沉甸甸地压下来。
只有窗外遥远的车流声，像潮汐般隐约可闻。
林墨站在原地，感觉右手腕内部的旧伤似乎又隐隐搏动了一下。
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一种被精准戳破隐秘的惊悸。
将断未断。
他怎么能用这样一个词，就轻描淡写地掀开了她尘封多年的内核？
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陆清光。
他依旧坦然地站在那里，任由她审视，眼神里没有丝毫闪躲，只有一种近乎执拗的认真，仿佛他提出的不是一个荒诞的请求，而是一个再自然不过的艺术命题。
“我不接抽象的主题，”林墨终于开口，声音比刚才更冷硬了几分，像在冰水里浸过，“更不接没有具体蓝图的委托。
‘无言’的规矩，不提供灵感共创服务。”
她试图用规则筑起高墙，将他和他带来的那股混乱气息隔绝在外。
陆清光却像是没听见她的拒绝，或者说，他根本不在意这种程序上的拒绝。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那幅枯枝速写，微微蹙眉，像是在与画中的力量进行无声的交流。
“蓝图会局限表达，”他转过头，视线重新聚焦在她脸上，那目光过于首接，几乎让她想后退半步，“我要的不是复制，是创造。
是在肌肤上，生长出来的画。”
他顿了顿，向前迈了一小步。
距离的拉近让林墨能更清晰地看到他眼中跳动的光，那是一种混合着焦灼与渴望的火苗。
“林墨，对吧？
我打听过，‘鬼手’林墨，”他的语气带着一种奇异的笃定，“你能做到。
只有你能理解那种……站在悬崖边上，既要坠落又想飞翔的感觉。”
林墨的呼吸几不可察地一滞。
他知道了她的名字，还用那种近乎咏叹的语调，说出了“悬崖边上”。
这个词像一把钥匙，试图撬开她紧锁的心门。
她猛地别开视线，不再与他对视，转而走向工作台，拿起一块无菌布，开始反复擦拭本就光可鉴人的台面。
这是一个下意识的、试图重新掌控局面的动作。
“理解与否，与接不接单是两回事。”
她背对着他，声音闷在胸腔里，“陆先生，请回吧。”
身后沉默了片刻。
她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背上，带着审视的重量。
然后，她听见他轻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里没有嘲讽，反而带着点……了然？
“好吧，”他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清朗，似乎并不因她的拒绝而气馁，“规矩我懂。
预约是吧？”
林墨没有回头，只是擦拭的动作微微一顿。
“我会想好‘蓝图’的，”他继续说，语调轻松得像是在讨论天气，“也会按照流程预约。
不过……”他故意拖长了语调。
林墨不由自主地竖起了耳朵。
“在我找到能表达‘疼痛与救赎’的完美线条之前，”他的声音带着笑意，却字字清晰，“恐怕要经常来打扰了。
毕竟，这里好像有我需要的……灵感源泉。”
话音落下，林墨听见脚步声走向门口，铜铃再次清脆地响了一声。
门开了，又关上。
工作室里重新只剩下她一个人，以及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去的、属于他的那种带着颜料和阳光的陌生气息。
林墨停下徒劳的擦拭，慢慢转过身。
工作台上，那幅枯枝速写依旧钉在墙上，黑色的线条在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
将断未断。
她抬起自己的右手，看着那个掩盖伤疤的蔓藤纹身。
这个男人，像一场不由分说的地震，仅仅来了几分钟，就己经让她苦心维持的平静世界，出现了细微的、却无法忽视的裂痕。
他还会再来。
这个认知，让她心底莫名地一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