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三十年深秋，上海的雨总带着化不开的湿冷。
赵广凡提着一只磨损边角的皮箱，站在西川北路的石板路上，抬头望了眼 “广源洋行” 的招牌 —— 黑底金字被雨水浸得发暗，檐下挂着的铜铃在风里晃了晃，没发出半点声响。
街对面的日军岗哨里，两个端着三八大盖的士兵正斜眼打量过往行人，刺刀尖上的水珠坠在半空，像悬着的刀子。
赵广凡把皮箱往身侧挪了挪，指尖触到箱底藏着的密信，指腹下意识地摩挲了两下，才迈步踏上洋行门前的台阶。
“先生是？”
柜台后探出个戴瓜皮帽的老头，是洋行的老账房王伯，头发白了大半，眼镜片上蒙着层水汽。
“我是赵广凡，来接手掌柜的事。”
赵广凡递过一张泛黄的介绍信，指尖压着信纸边缘，刻意露出虎口处一道浅疤 —— 那是军统特训时留下的记号，王伯若是自己人，该能认出。
王伯推了推眼镜，接过信看了半晌，又抬眼盯了赵广凡片刻，忽然叹了口气：“前掌柜上周走的，说是回苏州老家，其实……” 他压低声音，“是被特高课的人请去问话，再也没回来。”
赵广凡心里一沉，面上却没露声色，只点了点头：“辛苦王伯这些天照看。
账册在哪？
我先看看。”
王伯引着他往后院走，穿过堆着洋布和五金件的仓库，掀开布帘进了里间。
八仙桌上摊着几叠账本，墨痕里还掺着些霉点。
“洋行主要做些布匹和西药的买卖，最近日军查得紧，西药进不来，生意差了不少。”
王伯递过一支算盘，“对了，三菱商社的吉田课长，前几天还来问过新掌柜啥时候到，说有笔‘大生意’要谈。”
“吉田？”
赵广凡指尖在账本上顿了顿，翻开最近的进货记录，果然在页脚看到一行小字：“三菱商社，吉田，货期待定”。
他记得军统给他的资料里提过，吉田名义上是商社课长，实则是日军的物资探子，专管上海的民用物资管控。
正翻着账，前堂忽然传来铜铃的轻响。
王伯刚要起身，赵广凡按住他：“我去看看。”
走到柜台前，只见一个穿藏青色西装的男人站在那里，个子不高，留着八字胡，领口别着枚樱花徽章 —— 正是吉田。
他身后跟着个穿便衣的男人，双手插在口袋里，眼神像鹰隼似的扫过洋行里的陈设。
“你是广源洋行的新掌柜？”
吉田开口，中文带着明显的口音，手指敲了敲柜台，“我是三菱商社的吉田。
前掌柜答应给皇军筹备一批布匹，现在该由你接手了。”
赵广凡脸上堆起笑，递过一支哈德门：“吉田课长客气了，刚接手洋行，好多事还没理顺。
布匹的事，我得先查查库存，明天给您答复，您看行吗？”
吉田接过烟，却没点燃，夹在指间转了转：“赵桑是聪明人，皇军的事，最好别耽误。”
他身后的便衣往前跨了半步，腰间的枪套隐约露出来。
赵广凡心里有数，这是来立威的。
他笑着把烟盒往吉田面前推了推：“您放心，只要有货，肯定优先给皇军。
只是最近码头查得严，货都压在栈房里，我得去清点清楚，免得弄错数量，耽误了您的事。”
吉田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笑了：“赵桑很懂规矩。
明天我派人来取答复。”
说罢，带着便衣转身离开，皮鞋踩在石板路上的声音，在雨里显得格外刺耳。
等两人走远，王伯凑过来：“这吉田不是好惹的，前掌柜就是因为推了两次布匹的事，才被盯上的。”
赵广凡收起笑，翻到账本最后一页，在空白处用铅笔轻轻画了个十字 —— 那是他跟军统联络员的暗号，意思是 “己接触目标，需进一步观察”。
他抬头望向窗外，雨还在下，对面岗哨的日军正用刺刀挑着一个流民的包袱，里面的干粮撒了一地。
上海的天，比他想象中还要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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