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仁二十三年春,大凉京城。
镇国将军府邸,海棠苑。
云书晚猛地睁开眼。
入目是熟悉的绣缠枝莲纹的帐顶,空气里浮动着淡淡的、她年少时最爱的白芷香。
不是血腥气,不是那场吞噬了她所有尊严和生命的、冰冷刺骨的大火。
她抬手,指尖触及光滑细腻的肌肤,不是后来因常年操劳而粗糙的手,更不是死前那沾满污秽与血痂的狼狈。
“小姐,您醒了?”
帐外传来清脆稚嫩的声音,一个穿着葱绿比甲的小丫鬟撩开帐幔,圆圆的脸蛋上满是关切,“可是梦魇了?
奴婢听着您呼吸有些不稳。”
云书晚怔怔地看着她。
谷雨。
那个在她被囚禁冷院时,拼死为她送了一顿饱饭,后被活活打死的忠仆谷雨。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钝痛蔓延西肢百骸。
她不是己经死了吗?
死在景仁三十年的那个冬天,死在她名义上的夫君,大凉皇子周王姜皓和她那好表姐沈清的新婚之夜。
一杯毒酒,了却了她这个“碍眼”的正妃,一把大火,烧尽了镇国将军府满门忠烈最后的血脉。
恨意如毒藤,瞬间缠绕心肺,几乎让她窒息。
“现在……是什么时辰?”
她的声音带着初醒的沙哑,却努力维持着平静。
“回小姐,刚过卯时三刻呢。”
谷雨一边利落地挂起帐子,一边笑道,“今日府里要给老夫人请安,小姐可要起身了?
奴婢瞧着外头樱花开了好些,真真是好看。”
云书晚任由谷雨扶着她坐起,目光掠过窗棂。
窗外,一树粉白的樱花开得正盛,花瓣随风簌簌落下,如同下了一场温柔的雪。
景仁二十三年春。
她十三岁。
父亲云峥还是那个战功赫赫、深受帝心的镇国大将军,母亲谢氏温柔贤淑,兄长云泓虽性子跳脱,却最是护她。
镇国将军府如日中天,是京城最显赫的门第之一。
而她,还是那个被娇养在深闺,不谙世事,天真到愚蠢的云书晚。
一切都还来得及。
她深吸一口气,那带着花香的清冽空气涌入肺腑,驱散了盘踞不散的死亡阴霾。
她掀被下床,赤足走到梳妆台前。
菱花铜镜里,映出一张尚带稚气的脸。
眉眼弯弯,唇红齿白,肌肤吹弹可破,是未经风雨摧折的娇嫩模样。
唯有那双眼睛,深处藏着一抹与年龄不符的、历经生死淬炼过的冰冷与沉静。
云晗,姜皓……还有那些隐藏在幕后,将她云家推向万劫不复之地的黑手。
这一世,她回来了。
带着地狱的业火,誓要将所有仇敌,焚烧殆尽!
“谷雨,”她开口,声音平静无波,“替我梳妆。
今日,去见祖母。”
镇国将军府的老夫人,她的亲祖母,出身清河崔氏,最重规矩。
前世,她因性子骄纵,屡屡在请安时迟到或失仪,惹得祖母不喜,也让云晗那个惯会装模作样的庶女得了便宜,在祖母面前卖了好。
这一世,她不会再给任何人可乘之机。
谷雨手脚麻利地替她梳了一个双环髻,簪上几朵新鲜的粉色樱花并一支赤金点翠步摇,选了件鹅黄绣折枝玉兰的襦裙,衬得她愈发娇俏明媚。
云书晚看着镜中的自己,唇角缓缓勾起一抹极淡、却冷彻骨髓的弧度。
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