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迟的话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在永宁心中漾开圈圈涟漪。
静心堂。
她回到名为“归雁阁”的新房内院,屏退了左右,只留下挽翠一人。
窗外天色澄澈,却照不进她心底的阴霾。
“挽翠,你在宫中时可曾听过‘静心堂’?”
永宁倚在窗边,目光落在庭院一角嶙峋的假山上,状似无意地问道。
挽翠正细心整理着妆奁,闻言手上动作一顿,思索片刻答道:“回公主,奴婢未曾听过。
将军府邸原是前朝一位太师的旧宅,几经修缮,有些院落名称独特,外人未必知晓。”
她顿了顿,压低声音,“公主,可是将军有何吩咐?”
永宁摇了摇头,指尖轻轻划过冰凉的窗棂。
“他只是提了句,若烦闷可去那里看书。”
挽翠眼中闪过一丝疑虑。
“公主,初来乍到,还是小心为上。
不如让奴婢先去探探?”
“不必。”
永宁转过身,眼神里多了一丝决断,“他若真想对我不利,昨夜便可动手,无需如此麻烦。
既然他给了这‘清静’,我去看看又何妨。”
她需要信息,需要了解这座府邸,更需要了解魏迟。
静心堂,或许是一个起点。
用了午膳,永宁只带了挽翠,凭着昨日入府时模糊的印象和路上询问一名老仆,向后园深处走去。
越往里,人迹越罕,亭台楼阁的精致逐渐被一种疏朗古朴的气韵取代。
绕过一片竹林,一座独立的、看似不起眼的青砖建筑出现在眼前,匾额上正是“静心堂”三个朴拙的大字。
堂前无人看守,门虚掩着。
推门进去,一股陈年书卷和淡淡檀木混合的气息扑面而来。
室内光线偏暗,却异常整洁,高大的书架顶天立地,密密麻麻排满了书籍,涉猎极广,经史子集、兵法典籍、地方志异,甚至还有一些看似与武将身份格格不入的医药杂书。
这里不像一个武夫的藏书楼,倒像是一位博学鸿儒的书斋。
永宁心中疑窦更深。
她示意挽翠在门外等候,自己漫步其中,手指拂过微凉的书脊。
她随手抽出一本《九州舆地志》,翻开,书页泛黄,但保存完好,里面间或有朱笔批注,字迹瘦硬,风骨嶙峋,与魏迟那沉稳内敛的气质截然不同,倒有几分……锐利。
这不是魏迟的字。
她心中一动,又连续翻了几本不同的书,发现但凡有批注之处,字迹皆与此同源。
这些书,这些字,属于这间书堂旧主。
她走到靠窗的书案前,案上笔墨纸砚齐全,却纤尘不染。
一方歙砚旁,随意压着几张写满字的纸。
她本不欲窥探,目光扫过时,却猛地定住。
那纸上并非文章策论,而是一首未完成的诗:“孤忠难剖丹心老,碧血空埋铁甲寒。
夜雨频惊故园梦,犹闻金柝护重关。”
笔迹与书中批注同出一辙,诗句间弥漫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悲怆与不甘,还有那“护重关”的执念。
这绝不是一个普通文士能有的心境。
“公主也对诗词感兴趣?”
一个低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惊得永宁手一颤,纸张飘落。
魏迟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逆着光,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
他缓步走进,弯腰拾起那张诗稿,动作自然地将其放回案上,仿佛那只是无关紧要的涂鸦。
“偶然看到,觉得……笔力不俗。”
永宁稳住心神,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不知是哪位大家手笔?”
魏迟的目光扫过那诗稿,眼神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沉淀了一下,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一位故人。”
他答得简洁,显然不愿多谈,转而问道,“公主觉得此处如何?”
“清静雅致,藏书丰沛,是个好地方。”
永宁斟酌着词句,“只是没想到,将军麾下竟有如此风雅的故人。”
魏迟走到书架前,抽出一本《兵法辑要》,指尖抚过书脊,淡淡道:“沙场搏命,朝堂浮沉,未必能磨灭所有风骨。
这世间,表里如一者,本就稀少。”
他这话意有所指,永宁听在耳中,心弦微颤。
他是在说这书堂的旧主,还是在说他自己?
或者,是在提醒她?
“将军说的是。”
永宁垂下眼帘,“永宁受教了。”
魏迟将书放回原处,转身看向她:“公主若喜欢,日后可常来。
这里……很安全。”
“安全”二字,他咬得略重。
永宁蓦然抬头,对上他深邃的眼眸。
那一刻,她几乎可以肯定,他带她来这里,绝非仅仅为了让她排遣烦闷。
这静心堂,这满屋藏书,这悲怆的诗句,还有魏迟那讳莫如深的态度,共同指向一个被刻意掩埋的过去。
而这个过去,或许正与她父皇的死,与皇叔的秘密,息息相关。
“多谢将军。”
永宁福了一礼,心中己有了计较。
魏迟微微颔首,不再多言,转身离开了静心堂,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
永宁独自站在满室书香中,看着那案上未完成的诗稿,又看了看西周浩瀚的书籍。
迷雾似乎更浓了,但在这迷雾深处,她仿佛看到了一丝微光。
她需要更多的时间,需要仔细翻阅这些书籍,尤其是那些带有批注的。
那位“故人”,究竟是谁?
他的“孤忠”与“碧血”,又指向何方?
挽翠轻轻走进来,低声道:“公主,我们回去吗?”
永宁摇了摇头,走到书架前,抽出一本记载前朝旧事的野史杂闻。
“不急。”
她轻声道,目光沉静,“我们……多看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