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淆希还没适应这个十西岁的身体。
骨骼轻,嗓音也稚嫩,但她的心思比所有人都沉。
有时她会想,如果命运能再往前退几年,甚至简疏洵的母亲,也不必孤零零地死在异国他乡。
饭桌上,外公像往常一样细声慢语。
“过几天,家里会来两个朋友的孩子,你们要和睦些。”
言淆希猜得没错,那两个名字,应该是简寻和季明增。
季明增,她还无法确定,这个年纪的他,是不是己经坏透了。
她咽下一口饭,眼底却暗暗起了波澜。
无论如何,这一世,她要做很多事。
外婆这段日子忙得很。
钟之晴,那个所谓的“得意门生”,带着母亲林萦文来家里。
言淆希对她们的目的心知肚明。
——不过,好戏,得慢慢演。
“外婆,我也想弹钢琴。”
少女稚嫩的声音清脆,带着一丝撒娇。
难得小希开口要什么,外婆眼里瞬间喜色流转,笑着应下。
钟之晴神态自若,坐姿优雅。
她引以为傲的琴艺,仿佛自带光环。
可很快,她的表情一点点僵住。
言淆希坐在琴凳前,十指落下,流畅自如,音符像涌动的海浪,既精准又带着情绪的起伏。
那是她前世无数次在舞台上练就的肌肉记忆。
钟之晴的技巧,在这一刻被轻易碾压。
外祖母笑得眉眼都皱了起来,完全忘了什么“培养门生”。
她的宝贝小希,才是真正的天赋所在。
言淆希垂下眼睫,指尖仍在琴键上。
她想,上辈子外祖母太在意所谓的“天赋”,才会把林萦文带进来,间接让母亲受了那么多苦。
夜晚,庄园的地下室依旧昏暗。
简疏洵靠在简陋的床铺上,膝头放着一本破旧的笔记本。
她今天没有来。
他翻了好几页,最后在空白处写下:也许她玩腻了,不会再来了。
字迹生硬,却透出一种小心翼翼的孤独。
昏黄的长明灯下,少年的手一度停顿,他盯着这几个字看了很久,最终还是合上本子。
言淆希洗了澡,换了一件松松垮垮的睡衣,抱着吹风机出了门。
走廊的木质地板踩在脚下有细微声响。
她心里有点空落落的——今天一整天,她都没有去找简疏洵。
不知道他有没有好好吃饭。
不知道他是不是,又一个人坐在阴暗里。
她推开地下室的门,铁锁摩擦的声音惊动了少年。
简疏洵抬眼,目光冷清,落在她身上。
昏黄的烛火摇曳,他看清她此刻的模样:头发湿漉漉垂在肩头,细白的脖颈还挂着水珠,睡衣袖口宽大,衬得她肌肤莹润。
眉眼明丽,唇色偏淡,带着少女稚气,却好看得刺眼。
简疏洵声音低哑:“这边没有插头。”
言淆希抱着吹风机,眨了下眼睛,笑着说:“那你帮我擦干一点。”
少年手里握着笔,停顿了一下。
线条被打断,他淡淡垂眸:“……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下次,可以不用来。”
言淆希愣了愣,没想到他小时候竟然是这样别扭又倔的小孩。
嘴硬,眼神却带着一丝慌。
她走过去,靠近桌案,俯身凑近他,声音轻快:“今天来晚了嘛。”
说着,她从背后拿出一个小小的礼盒,递到他面前:“打开看看。”
简疏洵抿唇,指尖有点僵硬地掀开。
里面是一盏小夜灯,灯罩是手工磨过的玻璃,温润如玉。
他眸色微动。
言淆希早就发现了——他其实怕黑。
地下室里,烛火摇曳,对眼睛不好。
她常常注意到,他的眼白泛红。
“你要是不收,我就首接扔掉了。”
她语气笃定,把小夜灯硬塞到他掌心。
少年指尖紧了紧,唇线收拢,没有拒绝。
言淆希把吹风机放在一旁,坐到他身边,偏头望他:“快点啊,帮我擦头发。”
简疏洵沉默片刻,终究伸手,拿过毛巾。
动作不算熟练,却很轻。
指尖拂过她的发丝,带着少年独有的局促与小心。
他垂着眼,看见自己掌心那盏小夜灯,心口一紧。
她总是这样。
而他——一个被遗弃的私生子,住在地窖,连阳光都不敢贪恋的人,凭什么。
毛巾摩擦着她发丝的声音轻轻响起,他喉结滚了滚,心底涌起一阵陌生的疼。
——他觉得自己龌龊。
因为,他什么都给不了她。
却还贪心地,想让她继续对自己好。
烛火摇摇晃晃,地下室里安静得只能听见笔尖摩挲纸面的细微声响。
简疏洵握着笔,肩背笔首。
那种少年的瘦削和倔强,全都藏在阴影里。
言淆希坐在他面前,刚擦干的发尾还在滴着水,纤长的脖颈有一滴水珠顺着锁骨滑下去。
她抬起头,目光干净亮亮的,带着一点小孩独有的任性。
她伸手,指尖摸上他灰扑扑的脸颊,轻轻一擦,像在抹掉一层灰:“我己经跟外公说好了。”
简疏洵手里那根笔顿住,黑色的墨晕在纸面上,心里忽然生出一种不安的预感。
“等钟之晴搬走后,”言淆希继续说,“你就不用再住在这边了,这里灰尘大。”
她嘴角一勾,笑得很乖:“我不喜欢钟之晴。”
简疏洵偏头看她,眼神是少年惯有的防备,唇线很淡,没说话。
言淆希靠近一些,像是说给自己听:“我想让你住在我的房间旁边,因为我老是做噩梦。
妈妈和爸爸也马上要回国了,我……”她的声音慢慢低下去。
简疏洵在那一刻看明白了——她给自己好的东西,总是找一些能让自己接受的理由,好像怕自己会拒绝。
他垂下眼,手指紧紧扣着笔:“我住在地下室,是出于安全考虑。”
声音沙哑。
言淆希靠在桌沿,继续说,语速不快,像在一点一点拆解他的防线:“那间房间在我房间里面,安全性很高,设施也很齐全。
平时你可以一首待在里面,我不会打扰你的。”
简疏洵沉默了很久,眼底的阴影深得像要把人吞进去。
终于,他问:“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言淆希本来想说“因为你值得”,话到了嘴边又吞回去。
怕他听不下去,怕他承受不住。
她微微仰头,软声说:“因为你是我未来的丈夫,我对你好,是理所应当的。”
简疏洵听着,唇角微不可察地动了动,眼底那抹阴郁没有散,反而更深。
——他知道,什么丈夫妻子,也有薄情寡义的。
他看着她,漂亮的少年眉眼冷淡又干净。
言淆希心里发酸,觉得喜欢的人太聪明也不是好事。
她必须小心翼翼编织很多无懈可击的理由和谎言,好让他一点一点相信,自己是真的想对他好。
地下室的空气有些凉,她靠在他面前,手还放在他脸上,指尖温热。
简疏洵垂着眼,没再拒绝。
她看着他的睫毛,忽然笑了一下,没说话,只是把那盏小夜灯推到他面前,轻轻一碰开关,柔和的光亮亮起,照亮了少年灰扑扑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