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风总带着点莽撞的热情,卷着栀子花的甜香撞进青藤缠绕的老教学楼。
墙根下的蝉鸣己经起了调子,混着走廊里此起彼伏的笑声、行李箱滚轮的咕噜声,把毕业季的喧嚣铺得满满当当。
林晚星抱着一摞刚从图书馆借来的书,像只小心翼翼的小鹿,在攒动的人影里找着缝隙穿行。
她的白色帆布鞋踩在水磨石地面上,发出“嗒嗒”的轻响,和周围的热闹比起来,显得格外清浅。
作为中文系大三的学生,她本该也和其他人一样,被离别的怅惘或对未来的憧憬包裹,但此刻,她满脑子都是下午三点要交的古代文学史论文——为了查一个关于“花间词派”的冷僻典故,她在图书馆的旧书堆里泡了整整一上午,连午饭都忘了吃,胃里正空落落的泛着酸。
怀里的书越抱越沉,最上面那本精装的《唐诗宋词选》封皮有些滑手,她下意识地把胳膊收得更紧些。
“抱歉,借过,借过!”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男声,尾音里带着点没稳住的慌张,紧接着是轮子碾过地面的“轱辘”声,越来越近。
林晚星心里一紧,连忙往右侧的墙根靠,可怀里的书实在太多,重心猛地一晃,最上面的《唐诗宋词选》“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书页“哗啦”散开,像只被惊飞的蝶。
一张浅蓝底色的便签纸从书里飘出来,打着旋儿落下,恰好停在一双干净的白色运动鞋前。
鞋边沾着点草屑,像是刚从操场那边过来。
“对不起,对不起!”
那声音的主人立刻停了下来,带着明显的歉意蹲下身。
林晚星也顾不上胃疼了,慌忙把怀里的书往墙角一放,跟着蹲下去捡。
指尖快要碰到书页时,忽然撞上另一只手——温热的,指腹带着点薄茧,像是常握什么东西磨出来的。
她像被烫到似的猛地缩回手,心跳漏了一拍,抬眼望去。
逆着光,男生的轮廓被阳光镶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
白衬衫的袖子卷到小臂,露出流畅的肌肉线条,手腕上搭着支黑色水笔,笔帽上的银色反光晃了下眼。
他微垂着眼,睫毛很长,在眼睑下方投出一小片阴影,鼻梁高挺,薄唇抿成一条线,带着点懊恼的歉意。
他脚边还靠着一个半人高的纸箱,上面贴着“计算机系资料室”的标签,边角处印着几行代码似的字符,看起来沉甸甸的。
“是我没看路,”他把捡起的书和便签递过来,声音清朗得像冰镇汽水开瓶时的“啵”声,“没撞疼你吧?”
“没、没有,是我自己没拿稳。”
林晚星接过书和便签,指尖不小心又碰到他的指节,这次她没躲,只是脸颊“腾”地一下热了起来,连耳根都开始发烫。
她赶紧把书抱回怀里,低头盯着便签纸上自己写的字——那是早上看纳兰容若“人生若只如初见”时,随手记下的几句感想,字迹歪歪扭扭的,此刻显得格外显眼。
“谢谢你。”
她小声补充了一句,声音细得像蚊子哼。
“不客气。”
男生笑了笑,嘴角弯起一个干净的弧度,那笑容像是盛夏午后突然钻进窗缝的凉风,带着点清爽的少年气。
“那我先过去了,实在不好意思。”
“嗯。”
林晚星点点头,看着他弯腰扶住纸箱把手,推着箱子匆匆往前走。
白衬衫的后摆被风掀起一个小角,露出里面黑色的T恤边,背影挺拔得像棵年轻的白杨,在攒动的人群里,那抹白格外显眼。
他走出去几步,又像是想起什么,回头看了一眼。
林晚星正望着他的背影发怔,被这突如其来的目光撞个正着,吓得连忙低下头,心脏“砰砰”地往嗓子眼跳。
等她再悄悄抬眼时,他己经拐过走廊尽头的转角,不见了。
她蹲在原地,把那张浅蓝便签重新夹回书里,指尖抚过刚才他碰过的地方,仿佛还残留着那点陌生的温度。
空气里好像还飘着他身上的味道——不是什么复杂的香水味,就是淡淡的洗衣液混着阳光晒过的皂角香,像刚晾好的白衬衫,干净得让人安心。
胃又开始隐隐作痛,但林晚星却没那么在意了。
她抱起书,慢慢往宿舍走,脚步比刚才慢了许多。
走廊里的喧嚣还在继续,蝉鸣也越来越响,可她的耳朵里,却总回荡着刚才那个清朗的声音,眼前总晃着他弯腰时的侧脸,还有那个带着歉意的、干净的笑。
这个夏天,好像和以往的每一个都有些不一样了。
林晚星不知道,这场短暂的、略显狼狈的相遇,其实是根悄悄埋下的线。
那个白衬衫少年的身影,会像一颗意外闯入夜空的晚星,在她往后漫长的岁月里,一点点亮起来,最终璀璨成一片无法移开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