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堂里冷气开得很足,但林向溪的手心却沁出了一层薄汗。
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咚咚”擂鼓的声音,与台上领导慷慨激昂的致辞形成了某种不协调的二重奏。
台下,是黑压压的人群,无数双眼睛注视着舞台,也注视着他——即将代表本届西部计划志愿者发言的学生代表。
“下面,有请计算机科学与技术学院的优秀毕业生,林向溪同学,为我们展示他特意为本次出征仪式编写的程序!
以此表达我们青年一代,用科技赋能西部的决心与创意!”
聚光灯“啪”地一声打在他身上,刺得他微微眯了下眼。
他深吸一口气,从校领导手中接过那个沉甸甸的、象征着接力棒的话筒,走到了舞台中央的演讲台前。
演讲台上,连接着他精心调试了无数个夜晚的笔记本电脑。
“各、各位老师,同学们,大家好。”
他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出,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下意识地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试图掩盖内心的紧张。
“这个程序,凝聚了我……呃,我们对西部的向往,和用代码书写青春的誓言。”
这是他人生中的高光时刻之一。
他想象着自己像一个数字时代的游侠,即将用指尖的魔法,开启一段波澜壮阔的征程。
台下,他的父母正举着手机,准备记录下这光荣的一刻。
他按下了回车键。
屏幕之上,原本循环播放的西部壮丽风光宣传片骤然隐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深邃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蓝色背景。
不是预想中星辰大海的绚烂开场,也不是代码瀑布流淌的科技感。
是蓝屏。
一种非常古典,非常彻底,非常绝望的蓝屏。
一大片刺眼的蓝色,占据了巨幅LED屏幕的每一个像素点,像一片突然降临的、沉默的海啸,将所有的***与期待瞬间冻结。
几行白色的英文错误代码,像墓碑上的铭文,冰冷地陈列在这片蓝色之上,格外扎眼。
整个能容纳数千人的礼堂,陷入了一种史诗级的、令人窒息的寂静。
连背景音乐都仿佛被这蓝色扼住了喉咙,识趣地戛然而止。
林向溪僵在原地,握着话筒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他大脑一片空白,耳边嗡嗡作响,只能听到身后主席台上,某位领导倒吸一口凉气时,那清晰可辨的“嘶——”声。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他能感觉到台下数千道目光,从最初的期待、好奇,迅速转变为惊愕、疑惑,最后汇聚成一种无声的、庞大的压力,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脊梁上。
“呃……这个……”他徒劳地对着话筒发出两个音节,声音干涩得像是在砂纸上摩擦。
他下意识地又去按了几下回车键,键盘发出空洞的“哒哒”声,如同石子投入死海,没有激起任何涟漪。
屏幕依旧蓝得纯粹,蓝得固执,蓝得令人心碎。
就在这极致的尴尬几乎要凝固成实体的时候,一阵极力压抑,却最终还是没能忍住的轻笑声,从舞台正下方第一排传了过来。
“噗嗤——”那笑声很轻,很短促,像一颗投入冰湖的小石子,瞬间打破了这僵硬的寂静。
林向溪的目光,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循声望去。
坐在第一排的,是即将同行的志愿者和一些工作人员。
发出笑声的是一个女孩,她穿着一身简洁利落的运动装,扎着高马尾,此刻正用力地捂着嘴,但微微抽动的肩膀和那双弯成了月牙的眼睛,出卖了她正在疯狂忍笑的事实。
见他看过来,女孩非但没有避开视线,反而冲他眨了眨眼,那眼神里分明写着:“哥们儿,你这也太秀了吧!”
这一眼,让林向溪从头顶麻到了脚底板。
完了,他的“社死”瞬间,从此有了第一个,也是印象无比深刻的目击证人。
他后来才知道,她叫赵星辰,是农大畜牧专业的。
台上的校领导经验丰富,立刻反应过来,一边用眼神示意工作人员赶紧切掉大屏幕信号,一边快步上前,接过林向溪手里那个仿佛有千斤重的话筒。
“呵呵,看来我们的志愿者同学,用这种特别的方式,向我们展示了西部建设道路上可能遇到的种种‘意外’与‘挑战’啊!”
领导机智地打着圆场,试图将这场事故拔高到哲学层面,“这也正说明了,我们此行,需要的就是克服困难的勇气和……”领导后面说了什么,林向溪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他像个提线木偶一样被请下了台,浑浑噩噩地坐回自己的位置。
脸颊滚烫,不用照镜子都知道,肯定红得能滴出血来。
他死死地盯着自己的鞋尖,恨不得当场用脚趾抠出个三室一厅,然后立刻拎包入住,永不出门。
出征仪式就在这样一种微妙而尴尬的氛围中结束了。
人群开始涌动,家长们上前围着孩子拍照、叮嘱,同学们互相合影、告别,喧嚣声重新充斥了整个礼堂。
只有林向溪周围,仿佛形成了一个无形的真空地带。
他默默地收拾好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像个幽灵一样试图从侧门溜走。
“喂!
那个……写代码的同学!”
清亮的女声在身后响起,像是一道追光,再次精准地打在了他身上。
林向溪身体一僵,认命般地转过身。
果然是那个扎着高马尾的女生,赵星辰。
她几步就追了上来,脸上还带着一丝未散尽的笑意,眼神明亮而坦率。
“别灰心啊,”她走到他面前,语气轻松,“你这开场,绝对让人印象深刻,我敢保证,咱们这一批人里,没人会忘记你了。”
林向溪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无言以对。
赵星辰看着他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笑了笑,继续说道:“我叫赵星辰,农大的。
以后就是战友了。”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他怀里那台罪魁祸首的电脑上,带着点好奇问道:“不过,你到底写了个啥玩意儿,能把学校这么专业的设备都给干趴下了?”
林向溪:“……”他抬头望了望礼堂高耸的天花板,内心一片悲凉。
这该死的西部计划,还没走出校门,就先给他来了一个下马威。
而他的西部故事,就在这全网最丢人的开场白中,硬核地、措不及防地,拉开了序幕。
去西部的火车明天才开,但他己经预感到,这注定是一趟,比他任何一段bug百出的代码,都要“精彩”万分的旅程。
礼堂的灯光在他身后渐次熄灭,如同他此刻对“科技之光”的信仰。